琉璃微微一怔,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你娘是個很天真的女人,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不過和你一般大的年紀。”
古正陽一屁股坐在田壟上,嗅著穗子的清香,陷入了悠遠的回憶,“那時候我才剛剛從天上掉下來,大腦一片空白,喪失了往昔的所有記憶,只記得大量用來殺戮和毀滅的神通,那些東西就像是一個個大漩渦,在我的腦海中瘋狂旋轉著,把我變成一頭渾渾噩噩又不知所措的野獸。
“那時候的太平城寨只有一艘鐵殼大船,幾百號人,規模遠遠沒有今天這麼大,就連我們現在置身的這處溫室,也只是一個小小的角落,種著幾株歪歪扭扭,蘆柴棒一樣的植物。
“那時候的我,已經像孤魂野鬼一樣,在廢墟城市裡遊蕩了好幾個月,所見到的整個世界,無不是黑暗、血腥、殺戮、背叛和毀滅,偶爾能在廢墟的縫隙和陰暗的角落裡發現幾株植物,不是長滿了腥臭不堪的劇毒藤蔓,就是能噴射出帶有超強酸性的腐蝕液,卻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生機勃勃,充滿希望的東西。
“看到那一小撮金燦燦的植物,我驚呆了,問那個正在小心翼翼伺候著它的小姑娘,這是什麼東西。
“她告訴我,那是‘金稞’,是一種‘莊稼’,是可以拯救整片孽土,讓孽土之上所有罪民都不要再終日廝殺,你死我活的寶貝。
“她說,正因為孽土之上,土地貧瘠,寸草不生,人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只能眼巴巴依靠天軌拋灑救援物資下來,為了爭奪救援物資,爭奪生存的一線渺茫希望,才會終日紛爭不休,從人變成了野獸。
“如果能有一種莊稼,可以在飽受汙染和輻射的貧瘠土地上茁壯成長,讓所有人都有足夠的東西吃,那我們就不用等著天軌上的救濟來過活,就沒必要互相敵視,彼此警惕,像是飢腸轆轆的野狗那樣互相撕咬和啃噬了!”
韓特和琉璃聽得入神,禁不住拉住了彼此的手。
琉璃眼底閃爍著晶瑩的淚珠,輕聲道:“我娘說的對,如果金稞真能種滿整片孽土,把貧瘠的土地都變成金燦燦的田野,那就沒有紛爭,沒有流血,沒有互相廝殺,沒有野獸一樣的匪幫和暴徒,就連我們自己……也不用變成一頭頭野獸了。”
古正陽咧嘴一笑,笑得既溫柔又苦澀,喃喃道:“是啊,她說的對,她明明是個既天真又柔弱的小姑娘,但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眼睛裡像是藏著刀劍,令我這個在廢墟城市裡闖蕩了好幾個月的冒險者,竟然不敢直視她的雙眼。
“我被她所描述的場景誘惑,便留了下來,將太平城寨從一條鐵殼大船變成了十五條,又和她一起,將溫室從艙尾的小小角落,開闢到今天佔據了半邊甲板,甚至在她離開之前,亦握著她的手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金稞種滿整片孽土的!
“可是、可是現在,我越來越懷疑,我們所憧憬的畫面,是否真有能實現的一天了。”
古正陽將十指插進了頭髮裡,像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完了嵴背,發出痛苦的呻吟。
“師父,一切都在好起來,我們一定會實現師孃的理想,將金稞種遍整片大地的!”
韓特攥緊拳頭,提高聲音道,“不要放棄希望啊!”
“但我……真的看不到希望在何方。”
古正陽悶悶道,“過去幾十年間,我一直為了守護太平城寨而瘋狂修煉,四處廝殺,早就積累了無數暗傷,這次一下子爆發出來,令我大病一場,修為不斷下跌,連勉強維持都做不到這是早就能預料到的事情,能撐到今天,我已經很滿意了。
“但金稞的第六十三次移植還是失敗,這已經是我和你師孃精挑細選出來,最抗乾旱、輻射和汙染的作物,依舊沒辦法在外面的輻射區生存,即便只是脫離村子的範圍,那產量就低到嚇人,根本滿足不了一個普通人的胃口。
“還有各種該死的輻射變異獸來騷擾,破壞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試驗田,又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去抵禦,算來算去,這筆賬是怎麼都算不過來的。
“所以,當我病得迷迷煳煳,看著鏽跡斑斑的天花板時,總是鬼使神差地在想,我和你師孃的這條路,究竟走不走得通?我們真能將金稞種滿整片孽土,平息孽土之上的所有紛爭嗎?我真是對的嗎,亦或者,趙烈的選擇,才是最明智,最正確的?”
“爸爸!”
“師父!”
兩個小傢伙愈發著急,一人拉著古正陽的一條手臂,拼命想要將自己年輕而炙熱的力量傳輸給滿臉病容和落寞的中年男子,“您當然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