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以此試探過宋世文,宋奇人每每一笑置之。
相同的問話,元無疆那裡的反應則激烈多了,一旦有人試圖試探此事,元無疆立時眼睛一翻,杯子連水帶酒的往桌子上一扣——絕交!
從此後,無論怎樣腳心長毛、心癢難耐,青牛關越來越少有人試圖得出結論了。
悠悠中,青牛關的時光再一次恍惚而過。不過這一次不是三千年,而是三十年。
宋世文和元無疆依舊還是不得謎底的奇人,依舊還是形同路人,依舊給人起名看風水,依舊無月觀夜空,當然他們依舊還是男性,依舊還是單身。
稍稍相同之中的不同是,他們都老了,宋世文依舊像年輕時一樣把鬍子剃得乾乾淨淨,皺紋雖然多了,面板雖然舊了,但儒雅風範只增不減。
元無疆則蓄起了鬍子,與其說是蓄,還不如說是他懶得去理。亂蓬蓬的一把花白,竟又多了幾分威猛,只是也同時多了幾分滄涼。
這一年開春,青牛關的桃樹忽然全部提前半月開花,而且花瓣茂盛極大,一眼望去,滿枝滿頭滿街滿巷;樹是桃花生的,人是桃花變的,房子是桃花蓋的,水是桃花化的,連做夢都幾乎全是人面桃花。
更有一奇景,不知道從哪裡飛來越來越多的蝴蝶,聚集在青牛關中,這些蝴蝶色彩斑斕,薄翅如扇,猶如桃仙子一般翩翩在桃花桃海之中。
忽這一日烏雲密佈,暴風驟起,桃花蝴蝶如同豔雪一樣全部被捲起,在青牛關的院內空中盤桓不散,看得人心醉,也看得人心疼。
是夜暴風更急,關中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迎著暴風豔雪,青牛關空無一人的夜街上,忽然蹣跚出兩位老者的身影。一個身形修長、氣質儒雅,一個鐵肩魁梧、雜須飄然。他們雖然一個出自城南,一個來自城北,但他們卻在朝一個方向走去。
那裡是三千年來,青牛關僅剩下的一堵殘破古城門,門下溝坎深琢的青石板路接通內外。兩位老人費力的爬到城頂,扶著一棵風中嗚咽的桃樹,一同望向青石板路延伸而去的蒼茫遠方。
儒雅老者微笑著:“師兄,你我打了一輩子賭,總算要見分曉了。”鐵肩老者顫著一把雜須:“哈哈,你若是輸了,我一定好好讓你……讓你……”說著說著,鐵肩老者似乎一時想不出下句。少頃皺眉道:“糟糕,幾十年前只顧著打賭,卻忘了下什麼賭注。”儒雅老者笑道:“你我一輩子的喜怒哀樂都在於此,這賭注下的還不大嗎?”鐵肩老者迎風哈哈大笑:“哈哈,師弟說的對!說的對!如果一個人能開心而死,那也算是得悟大道了!哈哈!”儒雅老者忽然頗莊重道:“你我兄弟二人,雖然一生都好像為這一賭而來,但我寧願輸,也許更開心些。”鐵肩老者也沉了下來:“匯聚近五百年的紫氣橫出,你卻斷此人姓楚。換了任何正道術士之人,恐怕都開心不了。”儒雅老者道:“我又何嘗不希望如師兄所斷,此人姓牧?挾其威猛之勢,了結腥風血雨的術界宿命之爭。”鐵肩老者忽然詼諧一笑:“哈哈,師弟,現在認輸為時不晚,不管結果如何,提前開心開心也是好啊!哈哈!”二老說笑間一夜急風忽然驟停,旭日東昇中霞光滿地。被捲入空中的無數桃花與殘蝶,如天女散花般飄然落下,此刻大地安詳,巨空寧靜。
一直開心的鐵肩老者忽然蹙緊了眉頭:“天兆反覆,先是暴風肆虐,後是落花空靜,我觀諸象中似有殘意,該不會是我斷之人紫氣過剛、身有不全吧……”儒雅老者笑道:“師兄多慮了,我看這天地祥和不似凶兆。況且不也正應了大亂之後必有大治的明理?我卻斷此人必身形威猛如獅子、奮迅……”說了一半,儒雅老者又現隱憂,好像始終不願所斷楚氏後人如此龍鳳。
言語間,巨日之下,大地之上,花雨之中,徐徐走來一孱弱青年。看他蹣跚步態,腿骨似有隱疾。偶有微風撫過,落花蕩衣,更現出一身的清瘦俊骨。忽一隻碩大絕美的傷翼蝶王落在青年肩頭。
青年不禁放慢腳步,憐惜中一進一動無不呵護著肩上傷蝶。
隨著孱弱青年的蹣跚步履,傷蝶、殘花、敗葉,本就殘缺的這一切,忽然變的異常和諧完美起來,旭日凝空,大地安詳。彷彿昨夜那一場暴風豔雪專為這一刻而來,醞釀了五百年的力量,瞬間破空而獻。
殘城之上的二位老者無不被這眼前奇人奇景所怔,僵身不動,只等青年與蝶蹣跚而至,鐵肩老者才顫音高聲問道:“五百年紫氣橫出,是牧是楚?”燦然間,年輕人抬頭向城上二老微微一笑:“楚玉。”只此一句,言罷依舊微笑著,昂首灑然蹣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