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剛說半句客套話,就被打斷,心想:這女子好生直接,聽她語調,應該是北方人吧,果然沒有半點南方女子的含蓄。這一點,說起來跟靈兒還有幾分相似呢。剛想怎麼回話,那女子又道:
“內心狡猾,表面卻是迂腐……哎……本姑娘早料到這一點了,所以易了男裝,沒想到你還是……”
“你剛才是不敢上船嗎?”“怕被人看見?”“你有心上人?”
“在下……”那女子一連串連珠炮似的發問,每一個都像魚刺一樣,紮在雲鶴的喉嚨上,他竟半句話也答不上來,只好回一句:“姑娘見笑了!”
“還沒請教姑娘芳名?”雲鶴拱手問道。
“我叫顏玥。”那女子想了一下應道。
“原來是顏姑娘,不瞞你說,我此行崇安乃有要務在身,不料在林中遇到了幻龍殿的三個敗類……”雲鶴將林中遭遇大致一說,起先未提弟弟之事,直到完顏玥坦言自己正是剛才躲在叢中示警之人,還聽見了他對弟弟說的話,雲鶴頓覺慚愧。
“顏姑娘!請恕雲某言而不盡,可家弟之事,實在是……”雲鶴愁道。
“令弟是否與你相貌極為相似,名叫雲天?”完顏玥問道。
“姑娘如何知道?莫不是見過他?”雲鶴眸中一亮。
完顏玥並未回答,對船伕說了一句“回去吧”,那船便掉頭回駛,不一會兒便駛回了岸邊,停在那艘豪華的遊船邊上。
遊船邊上便是崇安客棧的後院,其實是一片開闊的溪灘,靠裡面半邊擺了七八張茶桌,此時最邊上一張周圍圍著一堆民眾,有老有少,正自聚精會神的聽著一個老者說話。那說話人五十來歲年紀,臉上有疤,穿一件灰黃色麻布長袍,一頂黑色的破氈帽斜扣在腦門上,遮住了右眼。手中一碗茶水,已淡的沒了茶的顏色,一縷熱氣嫋嫋騰起,更增了幾分唏噓。雲鶴一眼就認出來,這人下午也在前廳說書。只聽他一根竹筷在茶碗上敲了幾聲,唱道:
“南朝千古傷心事,猶唱後庭花。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
那說話人又在桌上叩了兩下,說道:“這首小令短詞,說的是靖康之難過後,大好的河山都已淪陷,大量的財物都被洗劫一空,昔日輝煌顯赫的富貴人家,如今都變成了一片蕭索。小人剛才說到,那邵家上下上百口人,被金人俘往東北為奴,本想著苟且偷生。不料想:金狗竟是喪盡天良!不但將老爺和少爺關在枯井之中,還奪走了襁褓中的女少爺。那一日,老爺阿吉正被金狗凌虐,見到襁褓中的女少爺,正被一對貴族模樣的金狗夫婦抱在手中,當即失控大叫,衝了過去,不料手腳被縛,踉蹌了兩下,倒在了半路上,老爺這一衝,驚動了旁邊的戰馬,也隨後脫韁奔出,朝著老爺奔去,‘噠噠……噠噠……’那戰馬奔到老爺身後,竟未停步,徑直踏中了他的背部。‘噗——’老爺當場吐血身亡……”
那老者說一段,唱一段,只聽得圍觀眾人無不咬牙切齒,憤怒嘆息。
“說得好!”聲音來自南面另一張桌子上,一個披著蓑衣頭戴斗笠的客人,眾人看過去時,只見他閉著雙目,右手端起一個茶碗,朝說書人作一個敬茶的手勢,而後順勢一擲,那茶杯破空飛去,“啪”的一聲落桌,又滑行一段停在了說書老者的面前,杯中盛著八分滿的青綠色茶水,竟是一滴也沒溢位,茶香撲鼻,溫熱冒氣,顯然是杯好茶。
“先生這段說話,以家寓國,人名雖是隱晦,但段某聽得明白,有血性!請你喝一杯吧。”那蓑衣客說道,雙目依舊緊閉著。說書老者拱手答謝,端起敬茶抿了一口。
蓑衣客又給自己滿上一杯,說道:“不過,據段某所知,這位名吉的邵家主人,卻不是被馬踩死的……”
說書老者連忙問:“那他又是怎麼死的?”
蓑衣客閉著的雙目忽然開啟了一條縫,露出了兩道刀鋒般的寒芒,寒芒下面似有淚花盈動:“他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雲鶴此時正與完顏玥一道,站在不遠處,被老者這一段說書吸引,駐足聽看。老者所說的故事裡,那邵姓一家,“邵”“趙”近音,其實就是暗指大宋皇家;而老爺阿吉,即是先皇徽宗皇帝。靖康之難後,大宋割地賠款,進獻人奴之事,也都早有耳聞。唯獨對那蓑衣客所言,“徽宗皇帝是被自己人害死”一事,卻是大為震驚。
完顏玥扭頭問雲鶴:“那人說的你怎麼看?”
雲鶴道:“哼!先皇的真正死因,恐怕只有金狗知道了……無論是有心加害,還是無心出的意外,將他虜去折磨總是不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