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怎麼突然就不行了,前兒不是還逛園子了嗎?”小丫頭春芽悄悄問旁邊的人。
“就是逛園子惹出來的事兒:太太因為這兩天身子好些了,就到那山亭水榭略走了走,散散悶。誰知,白天逛完,晚上就有些不好,連飯都沒吃。聽太太身邊的丫頭說,四更時太太就被夢魘驚醒了。此後就發起熱來,漸漸地都神志不清了!嘴裡嚷著——”另一個小丫頭四下裡望了望,悄聲對同伴道,“太太嘴裡一直嚷著說她見到趙姨娘的鬼魂了!”
春芽乍聽到這個“鬼”字,也是嚇了一跳,又不禁產生疑問:“趙姨娘是誰啊?”
昔日京城榮國府的下人早已散落各處,碩果僅存的幾個也早已各自成家出去了。所以,如今這些小丫頭大多不知京城舊事。
這個一直回答的小丫頭叫慧兒,她是賈家留在南京看守祖宅的那些下人的後代。所以知道幾分:“趙姨娘就是咱家三姑娘的親孃,死在京城了。聽說她還生了個哥兒,也死在外面了……”
春芽忙掩了口:“太太為什麼怕她,難道說……”
她倆正說著話,忽聽身後傳來人聲:“那兩個丫頭,站在那裡做什麼——”
兩個小丫頭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卻是管家娘子白玉釧。
本來金釧兒和玉釧兒已經嫁出去了,但王夫人年老寂寞,身邊缺個與她說話兒的老人兒。邢夫人只會向身邊的人宣洩負面情緒、尤氏與她也不大聊得來。於是寶玉又去返聘她姐妹二人。
金釧兒好不容易出來了,才不願意回去陪笑呢;玉釧兒雖是妹妹,性子卻比姐姐沉穩。她想如今回去做事,與賈府只是僱傭關係,不高興了隨時可以走。反正在家也是閒著,來這裡又能打發時間,又有薪水拿,幹嘛不來呢!
玉釧兒見這兩個丫頭傻站在那裡,便招手叫她們過來,道:“如今府裡上下都為老爺和太太的病情擔憂,你們倆倒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叫管你們的嬤嬤看見了,豈不捱罵?既然閒著,便往珍大奶奶那裡去一趟,將她那裡收著的咱們先前借出去的一套烏銀茶具取回來。”
兩個丫頭答應著便去了。
這茶具還是先前給賈珍父子治喪的時候,拿去用的。如今,王夫人病勢兇險,便提前準備著這些東西,衝一衝。
玉釧兒來至王夫人處,鳳姐兒見了她,將她拉到一旁,悄悄問道:“都備下了?”
玉釧兒道:“大面上的東西,都準備得七七八八了。或許還有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一時想不到,等有空再慢慢想吧!我見大夫剛出去,怎麼說?”
鳳姐兒不禁紅了眼眶,搖搖頭:“唉!就這兩天了——”
說完,兩人擦乾淚痕,走進屋裡。
只見王夫人躺在床上,眼睛往上翻著,口中流著涎液,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
寶玉和黛玉跪坐在腳榻上,一邊給她擦著,一邊默默流淚。
鳳姐見狀,忙上前悄悄拉了拉他們的衣襟,低聲勸道:“你們倆也保重著些,待會兒還得去拜見老爺呢,別露出馬腳來。”賈政也正病著,若叫他知道,豈不病上加病!
寶玉擦了擦眼淚,道:“我跟他們都吩咐過了,不許在老爺跟前胡說。”
鳳姐點點頭,又囑咐他:“你哥哥在外頭都備好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寶玉含淚點點頭。
正說著,便有人回:“林姑老爺來了——”
眾人忙走出去迎接,強打著精神與他相見了。
林如海見他們一個個愁雲慘淡、淚眼汪汪的,心道不好,卻只裝作不知。將躲在他身後的林軾拉到前面:“軾兒大大方方的,咱們拜見你爺爺奶奶去——”
走進屋裡,王夫人見到孫子,似乎清醒了一些,嘴裡哼哼了兩聲。
然後又去見賈政,賈政正歪在榻上,由周姨娘給他喂藥。
見到親家帶著孫子來了,十分激動,不禁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林如海忙走過去按住他:“二舅兄不必多禮。咱們親戚間隨意就好——”
說著把林軾推到他面前:“叫爺爺——”
小孩兒眨巴著眼睛,依言叫了。賈政便開心起來:“見過你奶奶不曾?”
小孩兒點點頭。
賈政嘆道:“可惜我身在病中,妹夫遠道而來,我卻不能為你接風洗塵!”
林如海安慰他道:“咱們讀書人不必在意這些虛禮,親戚間能聚在一處就是最好的了。來日方長呢!”
賈政還不知道他夫人已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