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間,無處可逃,無路可走。
月情輕啞地抬眸而見,那金色如流沙過境,在即將天亮的夜色裡映出一片奪人炫目的迷離色彩,正如戲曲的最終落幕。
漫長,寂寥,只餘死寂一般的餘火灼燒音。
她吸了吸鼻子,染溼的睫毛輕微地動。
鬼火將熄,唯剩一架架燒盡血肉的焦骨扭曲錚動著從上直直墜落。
她恍惚一瞬。
遲鈍地想。
他沒有應她,他終沒有應她。
……
世界終歸於寧靜。
月情無聲地被秋苑接走,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去收斂、安葬林敬才的屍骨。
天光已大亮,刺得她眼睛生疼,紅著眼圈不知道在忙什麼,最後上了三支香,又從靈堂裡出來了。
夢澤湖同樣恢復靜謐安詳之景,蘆葦蕩照舊蘆花飛揚,撒向碧波盪漾的湖水,透出鬱鬱蔥蔥的怡人景色。
月情走過來時,連絕正坐在岸邊的鞦韆上,瞧著水中落下的飛鳥。
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又無聲地走過去,抬手推了下鞦韆,他才回過神,偏頭看向她,視線相觸,又不知所言。
月情將鞦韆推得更高,他眼眸微微而動,長髮隨風流動,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下意識地握緊了鞦韆繩。
她還想推得更高、更高一些,可這鞦韆年久失修,晃了兩下就搖搖欲墜,隱隱斷裂,連絕不由抿唇,從上面跳了下來。
下一刻,這鞦韆就啪嗒一聲砸落在地。
月情頓了頓,眼神無辜地與他對視上,兩相沉默中,他眨了下眼,低頭看向那朽朽分裂的鞦韆,決定重新修葺一下。
她也跟著蹲下,安安靜靜待在他身邊,不言不語,只默默地給他遞東西。
連絕接過她遞來的繩子,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二,才偏目過來輕聲問她,“不開心?”
月情心間微動,卻搖了搖頭,“是你不開心。”
她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坦蕩而具有穿透力,令他失語不知所言。
良久後,連絕將鞦韆重新固定住,眺望起已經遠走高飛的孤鳥,眸光微暗,“那天,我一個人坐在這裡等了很久很久。”
他輕聲說:“我們吵了一架,我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我以為,我們還會有再見的機會……”
但卻沒想到,那已經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一人早逝,一人老死,死生不曾相見。
“當然有,”清脆的聲音忽而從身旁傳過來。
連絕呆一瞬,轉目看向她,那明亮的眼中漾出淡淡笑意,卻是道:“可在夢中重逢。”
他動了動唇,又失落地垂眸,並沒有說話。
月情看著他低頭,揚聲清脆道:“只要銘記,就永遠沒有分離。”
時光會記住那過去,他們的影子還在那段路上奔跑,縱然此刻只剩他一人,曾經的他們,也未有分離。
閉上眼睛,想念他的那一刻,看見他笑容的那一刻,那就是夢中重逢。
“連絕,”她叫他的名字,溫聲道:“人的終點是死亡,但想念的終點是遺忘。”
微風輕輕而過,湖水盪漾,飛鳥懸停,天際白雲輕盈流動。
而她的聲音比白雲還柔軟,比飛鳥還自由,比湖水還澄淨,比微風更輕緩,“只要你不曾忘記。”
而他眼睫輕顫失神,心口像羽毛輕撫般細細發癢,終情不自禁地抬頭看她,那雙眼眸中正倒映著他的影子。
目光相視而對,澄淨的眼璀璨而華如明珠而曜。
——人的終點是死亡,但想念的終點是遺忘。
只要你不曾忘記。
“我不會忘,”他終於應她,聲音輕輕啞啞,為之加上一個漫長的期限,“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