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董志張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幾次嘆氣了。
從北海郡出來這一路,可真是……
聽著後面車子傳來的歡聲笑語。
眼前金飾玉案上擺放的珍饈美味,都寡淡起來了!
路過承湯,董志張還想著看看能不能邀孔劭同行,到時候也好藉機緩和謝弼和陳仲、徐幹的矛盾,大家才好同聚一車,那多好啊!
可惜,遣人去孔氏的承湯別業,得知孔劭已經在兩日前出發前往新昌。
如今,且熬著吧!
董志張不知不覺又在嘆氣。
邊上謝弼聽不下去了:“子鳴,愚兄便令你感到如此無趣?”
董志張忙擺手否認。
但那言不由衷的模樣,根本掩飾不住。
謝弼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捻起赤脂掐絲盞,華麗的淡藍色錦緞廣袖豎垂而下,微微仰頸,盞中美酒便已飲盡,氣度風姿,儼然不愧風流二字。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謝弼飲罷,舉目望向遠方,慨然吟誦了上古湯王箴言,隨即剖白道。
“為新必辭舊,辭舊則必獲罪於舊人。魏武奮起於泥塗草莽、豐墳世塋之間,戡亂於人饜淫詐、妖魔倡行之日。當是時也,士庶草偃寄苟性命,英雄雌伏以待天時,其唯一人力行者,奈天下之廣大何?是故,棄舊例,建新極,用實才,而廢虛名。此罪亦大也哉!天下舊臣何其多也,一日之際,玄德受勸於流、玄,仲謀建號於生、瀛。洪陸三分,誰念‘白骨曝野、千里無雞’之斷腸?”
洪陸指的是祖、炎、長、元、流、玄、生、瀛,八個連結在一起的州道,餘下另有蓬萊、崑崙、聚窟、鳳麟和方丈,五座海中道洲。
而魏武王曹孟德,一定意義上可以視為此次蓬萊新政的開路之人。
謝弼這是將魏武王的遭遇,用來自比。
但魏國在一開始得到天下士人的高度評價後,又很快失去大量支援,固然有武王唯才是舉的政策,侵奪了大量士族門閥利益的因素在。
卻也不能忽視,其人在歷次戰爭中,使用過屠城等暴虐手段洩憤的事實,令許多人失望。
謝弼的話,有失偏頗。
“今日,新政將行於蓬萊,予故知獲罪必矣,譏隨形、謗就影,勢不可免。然,稟道而行,予又何懼之有?罪我、怨我,可待天日昭朗之時,必有改容謝我者也!”
說到這兒,謝弼放下酒盞,目光轉回董志張的臉上,盯著他的眼睛,真誠道:“愚兄知道,子鳴此次乃是委曲求全,在此,謝過賢弟了!”
董志張嘆氣,說實話,他雖然是大門閥、大世家的出身,但其實一點都不排斥所謂“新政”。
因為他根本不在意家族的事情,那些自有長兄操持。
而且,董志張相信,如果這天下崩亂,就是幾百年來世家大族壟斷朝堂所造成的,那麼以他長兄的學問修養與智慧,必定不會僅為眼前些許榮華,而執意阻擋新政。
新政若能救天下,董氏必定是贏糧影從的那一個。
同樣的,陳仲、徐幹,更不會是謝弼話語中,那些只為一己之私就反對魏武新政的人。
謝弼以為別人看不慣他,是因為新政,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真是不知道這一路嘆了多少氣。
董志張忍不住,再次道:“公甫兄!你當真以為,子正公、偉長賢弟他們,都是因為新政?我目下不知新政能否安天下、救百姓,只問賢兄一事,北海內外,妖魔、時疫,將喬氏治政時留下的大好局面,旦夕毀滅,即便真有天日昭朗之時,那些百姓、那些人,果然會改容而謝麼?”
謝弼眉梢一跳。
強抑怒意。
“賢弟!”
謝弼加重了語氣。
“欲行大事,豈無代價?百姓,不過是些請他們識字、請他們修行、請他們自做自主,且嫌艱難之愚夫愚婦!便是子正公,你可知道,他回返仙門郡,做了什麼?”
這……
還真不知道。
董志張愣神之際。
便聽謝弼將陳仲回到仙門郡,廣開修法門路,不但不收束脩,甚至還自己貼補餐食的事情說了。
等聽到學生全走了,就只剩下一個的時候。
董志張也不由得要替陳仲懊惱。
那些仙門人,真是太不識好歹了!
但,惱也沒用。
董志張忽然又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