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季拙自號清檯散人,但實際上絲毫不“散”。
他在竹山止休宗的時間,遠不及他在長社郡鍾氏府邸,以及各地權貴門下奔走、停留的時間。
止休宗中,給他準備的寢室,他從未用過。
陳仲可以肯定,即便他離開止休宗十年了,鍾季拙也必定未曾改變這一行事作風,只需從嵇慷的遭遇便能看出。
所以,要尋鍾季拙氣息,止休宗遠沒有長社郡方便。
蘇門先生逝去後,陳仲厭煩此人,正在於對他的瞭解。
鍾季拙根本不像莊子門徒,反而更像鳳麟道洲那群有術無道,從陰陽家、道家、法家、墨家、名家、兵家等諸家傳承中各自摳取些許法術,又融合一些鱗蟲、妖類以及鳳麟道洲的原始雜術,最後託名為道的“教派”中人。
打著道家的旗號,向下愚弄百姓,向上奔走公卿。
也就仗著真正的道家弟子沒有清理門戶一說,肆意敗壞道家聲譽。
只不過那些人雖然令人討厭,卻又不做什麼惡事。
愚弄百姓的同時,也為百姓提供幫助。
如應急的借貸,婚喪大事的人力互助等等。
他們奔走於公卿之門,謀求自身在朝廷之中的發展,更是無所謂善惡。
鍾季拙雖不愚弄百姓,卻專注於營苟之事。
事實上蘇門先生也深知鍾季拙秉性,有一次陳仲問起,為何下一任宗主不選銅鵜翁風神沛,或者風神沛的弟子巢稚。
風神沛無論修為、境界又或輩分,都很合適,在止休宗內的威望完全足夠。
巢稚於修為、境界方面雖說略差一籌,但卻稟性純良。
他出身於流州道鹹都郡,那裡本是前漢都城,於王莽之際,在戰亂中焚燬,後漢舊址重建,但將都城遷至現今的炎州道雒都。
只是孝穆元和年間,鹹都地動,就連祖、炎、長、玄等相鄰道州都有行人摔倒,流州道內房屋倒塌無數,死難之人不可勝數。
鹹都郡城更是整個陷入地下,闔城近三十萬人,死傷殆盡。
那次地動之後,不過數月,孝穆駕崩,末帝即位,世人中多有認為“元和地動”乃是上天示警,預示後漢將亡的徵兆。
巢稚便是元和地動中的鹹都倖存之人,他當日隨父兄驅運牲畜進城,就在城門附近完成交易,故而地動發作,第一時間逃出城外,回身看時,見厚重的城牆,好似壓迫著整座城池向下陷落一般,以外牆為界限,整座鹹都城緩緩沉沒。
當時有一婦人懷抱嬰兒,未能衝出城門洞,最後只能將嬰兒高高舉起,試圖送去逐漸“升高”的門外土地,只可惜憑藉她一人之力,顯然無法如願。
巢稚回頭見此一幕,不顧父兄阻攔,奔回城門界限處,救出嬰兒,交給無奈跟來的父兄,又想將那婦人救出,然而巢稚腳下土地崩塌,連他一起跌回城內,陷入地下。
地動發生後,洪陸各地有所感應的修士,紛紛前去救援。
巢稚便是被風神沛尋到,搭救出來,最後拜入止休宗,為風神沛親傳弟子。
可惜的是,當年之事對巢稚影響甚大,在修行上造成了頗多礙難,使得巢稚修為進境緩慢,勉強突破感應,這麼多年來便一直原地踏步了。
修為不足以服眾,就使得巢稚威望不足,不過蘇門先生若是全力支援他,威望反倒是最不必在意的事情。
甚至,若是因為不服氣,而使鍾季拙、傅碔那班人離開止休宗,在陳仲看來反倒是好事。
然而蘇門先生的回答是,風神沛和巢稚都無意執掌宗門,他也不願勉強他們。
而且,除去這個原因,還有一點就在於風神沛和巢稚的年齡都足夠大了,如果再讓他們分心於管理宗門俗務,那他們的修為可能真的就一點點繼續精深的機會都沒了。
年齡確實是個問題,孝穆元和年間,巢稚就已經是少年郎了,比陳仲年歲都大。
銅鵜翁風神沛更不必說,他是蘇門先生的師弟。
可是,就因為這些,把宗門交給鍾季拙真的合適嗎?
蘇門先生當時笑著反問,為什麼不合適?
祖師莊子之時,有止休宗嗎?
當真正追隨祖師之道的止休宗要與坐落於竹山的止休宗告別時,為什麼不能相忘於江湖呢?
鍾季拙願意承擔起止休宗,願意去做一名止休宗的宗主,何不讓他去做呢?
這是蘇門先生故去前,最後一次指點陳仲,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