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
孔蘩露想過孔氏會派人來將仙門郡奪走,但卻萬萬沒想過,來的人不是那些鼻孔朝天的嫡脈子弟,而是孔衍!
在城外迎接到孔衍的那天起,孔蘩露就知道,自己此前的所有小心思,都將毫無意義。
他能夠倚仗的,將僅剩下桓志因那一篇奏表,而對他的欣賞、看重。
孔衍說別的,孔蘩露都可以退讓,唯獨此事,不行!
安靜。
預想中刀劍一般鋒銳的指責、批判並沒有到來。
孔衍只是定定看了孔蘩露許久。
這個族內的庶孽子,他此前真的沒有重視過。
“衛石碏,義滅親。老夫不指望你能做到這一步。”
孔衍開口,說的話,完全超出了孔蘩露的預料之外。
“只望你能記住,為人臣者,當以鬻伯葬絰室為榮,以姬足掩忽奔為恥。”
儒家傳承至今,佔據主流的五行天命一派,也只能說是主流,而不是全部。
甚至就連五行儒內,絕大部分修士,也都有著自己的傾向——禮、藝、治等等,各不相同。
孔衍便是修習《五行太玄經》中,極度偏向禮儒的一脈。
他一句話,列舉的三個人都是中古人物。
石碏為維護衛國正統,設計殺死篡位之君,以及協助篡位之君的,他自己的兒子石厚,為後世留下“大義滅親”一詞,最受孔衍推崇。
鬻拳輔佐楚王,兩次強行諫言,以武力、職守迫使楚王做出對楚國有利的決定,但他自己也在兩次諫言之後,每次都自斷一腿,並將自殘的原因,歸結到自己不敬君主,將使君主威信受損上面來,最後一次更是在自斷一腿後,又自殺相殉。
當時人,因此而將鬻拳尊稱為“大伯”,死後將其葬在楚王墓室外的絰室當中。
在孔衍看來,此人略低於石碏,但能夠在進諫言之後,仍舊不忘維護楚王,則不失為可褒揚之君子。
最後的姬足,乃鄭國大夫,歷仕五君,為鄭莊公時鄭國鼎盛立下極大功勳,到了姬足死去,齊國便認為鄭國已經無人,稱霸的時機成熟了。
但姬足一生,多次廢立國君,以至於後人記載姬足的死,卻不記載被姬足立為國君,又被廢而出逃的姬忽。
中古之時,洪陸重“氏”而輕“姓”。
姬足乃是祭氏,字仲,故而當時多稱他為祭仲。
孔衍此時說起,卻以當今人們的習慣,專門用姓、名直呼其人,這就是很明確的貶低了,只不過祭仲對於鄭國的延續是做出了實質性貢獻的,故而哪怕貶低,也不會破口大罵。
這就是一言一行,都嚴格守禮的禮儒作風。
孔蘩露不管能不能清晰品味出孔衍話中之話,但有一件事是明確了的!
那就是,孔衍並不完全反對孔蘩露所上奏表的內容。
那份奏表的中心思想,是忠君。
喜出望外!
孔衍見孔蘩露喜形於色的模樣,嘆氣道:“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汝固有切諫之直,未得文理之仁,復何喜耶?”
孔蘩露急忙收起笑容,叉手稱是。
孔衍知道他口不對心。
但憂慮當今局勢,孔劭、謝弼那些大言欺天之輩不可信重,桓志卻已然與他們走到了一起。
這般情形下,難倒真的可以袖手旁觀,道不行則浮於海嗎?
那樣,孔衍身為大修士,保全自己又有何難?
可是蓬萊百姓又該如何?
襄公矩、許季山、高獲、楊鳳等人希望以道理說服桓志。
孔衍卻是不報奢望的。
恰好,孔劭要將他排擠出來,而仙門這裡的孔蘩露,又上奏了那樣一份表章。
孔蘩露只認為他在表章中是與世家門閥宣戰。
卻不知,孔衍看到的是“尊王”,是“復禮”!
當今士族敗壞天下的根源,在孔衍看來就是漢帝權威日衰,禮制由此崩壞。
士族苛剝百姓、凌侮君王,都不過是禮制崩壞所帶來的結果與現象。
孔蘩露在奏表中要罷名士,削門閥,他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真正的訴求是什麼。
孔衍,正是看到了孔蘩露的這一可取之處,才原意遂了孔劭的願,放棄參與論道法會,不遠千里前來仙門。
如今,確定了孔蘩露與仙門暗中發生的事情並無關係,孔衍也就再無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