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指著宋喬的鼻子,許久都沒能將一句話說囫圇。
半截入土的老頭臉上神情極為複雜,看向宋喬的目光滿是陌生,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她。
臨了,先生重重嘆了一口氣。
“宋喬,你知道那些人是幹什麼的嗎?你知道他們有多危險嗎?如果被他們發現,你會死。”
宋喬知道。
阿姆說過,阿姆的阿姆的阿姆,往前很多個阿姆,就因為君主不願意打仗,所以才離開故土的。
阿姆說,那些君主認為送幾個女人過去,就可以不用打仗。目的地距離中原很遠,一路上死了許多人。
宋喬或許不知道什麼是戰爭,但她知道什麼是死亡。對宋喬而言,戰爭就是很多次死亡疊加在一起。
危險?對宋喬而言,危險就是家常便飯。
她一路行來,殺過的人,怕是比先生這輩子罵過的人都多。
宋喬從小宰殺的牛羊,比先生這輩子見過的牛羊都要多。
宋喬想了很多,唯獨沒有說話。
“侵略者,他們是侵略者!是畜生!”先生漲紅了臉,好不容易憋出來罵人的話,毫無攻擊力。
“他們都該死!”
先生胸膛起伏,一雙眼死死盯著宋喬。
“你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把自己的命當一條命!!!”
宋喬從靴子裡抽出刀放在桌面上,無奈道:“先生,你話好多啊。這一會兒時間,都夠我殺一隻羊了。要不……”
宋喬撓頭,忽然靈光一閃:“先生你說殺誰,我明早把腦袋給你帶來。”
先生徹底呆住。
面前這姑娘眼裡是一種極為淡漠的神采,彷彿他說要誰死,她就能殺誰一樣。
閻王點卯。
先生不是閻王,他也認定宋喬不是勾魂使者。
先生嘆息,他意識到自己終究是教導不了宋喬。宋喬身上有一股野獸的氣質,平日只顯露出幾分桀驁來,此刻遇到了事情,對於生命的淡漠便展現到了極致。
“宋喬啊,人不能,至少不應該缺少人性。殺人與殺羊不同,殺人,無論是殺什麼人,好人、惡人、仇人,無論殺誰,都會在你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這個陰影,會伴隨你一輩子。”
先生語重心長。
宋喬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狼吃羊,是因為狼餓了。狼不會因為羊死了,心裡就有陰影。狼群爭奪地位,也會死狼,沒有狼會因此留下陰影。”
“我殺過人,因為他們想殺我。他們要殺我,所以我殺他們。”
宋喬沒有被世俗規訓,她的行為邏輯簡單直白,只有四個字——物競天擇。
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只有野獸一樣的行事。
先生沉默了。
他發現宋喬的行為動機極為自洽,而且的確沒有心理陰影。宋喬的這份冷靜,是很多人沒有的。
先生嘆道:“宋喬,世道多艱,你要保護自己。”
自那日後,先生戒酒了。就連自釀的米酒,都送去教堂,被修女做成了饅頭。
不知道先生與神父說了什麼,從那以後,宋喬被禁止離開教堂。
神父知道,宋喬是關不住的,於是給她安排了一個任務,擴建地下室。
宋喬拿著一手鋤頭,一手鐵鍁。
“挖多大啊。”
“能挖多大挖多大!挖好了,給你當紅薯窖,能裝多少紅薯就裝多少!”
宋喬眼睛亮了,她愛吃甜甜的紅薯,當然她更喜歡的還是軟軟糯糯的柿餅。
“挖塌了怎麼辦?”宋喬見過兔子挖坑把一大片地方挖空,她覺得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挖塌了,教堂就塌了,她住哪?
神父無語極了,大手一揮:“挖!我就不信,你能挖塌。”
宋喬終於有了正經目標,當即進地下室,開始擴建。
小時候宋喬就有個夢想,挖地道,可惜地理條件不允許。現在有神父的要求,她幹勁十足。
宋喬把挖出來的土全都堆在教堂後面,攤開了和馬糞混合在一起。
黃婆婆說,種地是個技術活,要好好料理土地,澆水施肥除草一樣都不能少。土地是最忠誠的,你下多少力氣,它給你多少回報。
宋喬想自己種紅薯,她完全不知道,紅薯喜歡貧瘠的土地,每天都努力把土和馬糞混合在一起。
宋喬的日子在挖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