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的桌子對面坐著一個滿面皺紋的人,鬍子頭髮都透著焦黃的色調,似乎剛剛煙熏火燎了一番,這人叫黃安壽,便是憨勇的傾銷店中的新掌櫃,原本憨勇不在時,也是他當掌櫃一職。
陳新對他十分客氣,一來就送了一對繳獲的玉鐲子,黃安壽道著謝收了,不過表情平靜,看著就是平日做慣生意的人,頗有城府。
“黃先生看看這枚銅錢如何。”陳新從桌子上拿起一枚張大會換來的銅錢遞過去,黃安壽雙手接住,略略翻看後,就對陳新道:“大人,這銅錢錢質疏鬆,點畫難辨,八成是鉛鐵,含銅重不過二分,這是低錢,一兩銀子大致一千五百文。”
果然是個業內人士,陳新右手對著桌子一攤,做了個請的姿勢,那上面還有上百枚格式銅錢,大小厚薄都全不相同,從這個小小桌子上就足見明代幣值之混亂,黃安壽又在桌上隨便選了一枚,這錢又薄又小,表色暗沉,看看後做個不屑的表情,將那錢高高拋起,掉到石桌上啪一聲裂成了四五塊。
“這枚錢便是較次之低錢,重不過四分,大致全為鉛鐵所作,一觸即破,交易之時,三千錢也未必能折一兩銀。這卻還不是最次,最次之低錢重不過兩分。”
陳新拍拍手,笑著讚歎道:“黃先生大才,不知這些銅錢是從何處而來。利潤幾何?”
“回大人話,私錢多出於江南,這些低錢在南方買來,六七十文只值一分銀,經運河或海路運來北邊,主要是往京師而去,一進京師發賣便是六七十文就值三四分銀,若自己做就更多利。小人幫故東家在傾銷店也要做些,是以比較清楚,銅每斤值銀八分,以含銅兩分的低錢計,每個重一錢,除銅外多為鐵鉛夾雜,鐵每斤值銀不過一分,加上火錢損耗,萬錢只需二兩多銀,轉賣便是三四倍獲利。”
上次宋聞賢說日本銅價不過四五分銀一斤,如此算來至少五六倍利潤,自己拿不到最賺錢的終端利潤,批發賺兩倍應當有譜,即便一倍也是暴利,陳新舔舔舌頭,海貿回來六七月份,買些銅做成假錢,回利後開發新產品,明年年初再回本,然後再海貿,錢都週轉起來了。
陳新想著嘴角就露出笑,黃安壽有些奇怪的看著他,陳新趕忙收了笑,對黃安壽一本正經的道:“黃先生,先是說的低錢,若是好錢又如何。”
黃安壽拿起桌上一個萬曆制錢,還是很平靜的表情,“正因低錢充斥,好錢難尋,往往數百文便可當一兩銀。嘉靖金背錢和萬曆金背錢,大致五六百文便可折銀一兩。”
明代錢銀混用,兌換比例又不穩定,對百姓十分不便,白銀單位能到很小,厘以下還有毫、絲、忽、微,但一厘的重量都只有三毫克多,更小的單位用一般使用的篂稱更加稱不出來,所以日常生活買賣交易不可缺銅錢,而遇大筆交易和交稅,又必得用銀,換來換去之中價值已經被盤剝多次,官紳有力者常利用此漏洞生財,明廷雖多次嚴令禁止私錢製作和流通,但收效甚微。官錢製作太少,民間交易所需銅錢缺口很大,各地私錢氾濫,質量越做越差。而陳新正是要反其道而行,在滿是低錢的市場中做好錢,唯一可慮的就是還沒有能大量出貨的銷路。
“如你的傾銷店,一年能售出多少銅錢?”
黃安壽知道陳新問他是想做私錢,“一年不過值數百兩銀,多少能賺些,若是量大則需錢莊、錢桌之類更穩妥些。”
陳新點點頭,直入主題:“這事我理會得。本官想請黃先生幫我做此事,給你現今月錢的兩倍,只是要去登州那邊,我再另給安家費三十兩,不知黃先生願否。”
黃安壽微微動容,他對傾銀店所有工序都很熟練,每月工錢是拿的五兩,陳新問都沒問就直接給了兩倍,他也不是天津本地人,這陳新是趙家介紹來的,應當穩妥,所以頗為動心,“小人倒無不可,只是東家那邊不好交代。”
其實憨勇家裡已經不打算經營此店,憨勇死後家屬得了大筆銀子,都買了田地,傾銷店中常有糾紛,無憨勇坐鎮,家屬已是對此頗覺厭煩,已經跟老汪表示過這個意思,陳新也不告訴黃安壽,只是說道:“那邊自有本官去說,黃先生只管安心做事就是。今日開始黃先生就可以開始準備工具,有合用的夥計都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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