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在雪地上,拍雪成磚,築成了一座四壁的防風雪牆,鋪著兩張獾皮,宿在裡面。楊子榮幽默地稱它為雪林“白宮”。
他甜甜地睡了一夜,也許是太累了,直到陽光透入他的“白宮”。他才醒來。晃了晃膀,伸了伸懶腰,大口的吸了幾口白銀世界的鮮冷的空氣。把草料又倒了半袋,喂上他那唯一的旅伴。自己掏出菸袋,用勁地抽了幾口,提起了精神。他向正北一張望,在不遠的地方出現樺樹林。這個林間樹類的更換,意味著威虎山快要到了,這是劍波在地圖上指給他的特徵。
“現在應當立即向另一個方向岔下去,脫離那傻大個的腳印,以免引起匪徒們猜疑。”
他立起身來想著,用一雙機靈的眼睛環視著四周的樹林,好像是在尋查什麼有用的東西。
他看來看去,突然對著一棵離他有五十米遠的小樹發出微微的一笑。也許是他因為這棵小樹生長在一個小山包的邊緣?
或者因為這棵小樹的周圍沒有什麼更大的樹遮蓋它?說不定是因為這小樹在人頭高處生有一個樹杈?他磕了磕小菸袋,彎腰從綁腿裡抽出了匕首,便朝那棵小樹走去。
他在樹的北面用鋒利的匕首割挖著樹皮,一會兒小樹皮被挖下香菸盒大小的一塊。他又用匕首在這塊半寸厚的樹皮裡面削了又削,颳了又刮,颳得只剩二分厚,他又小心地把它堵在原來的位置上,一點也看不出痕跡。他馬上又從腰裡掏出一塊黑石頭,擱在小樹的杈上。他得意地一笑,轉身朝著馬走來,並且還不住地回頭看看,嘴裡嘟嚕著:“位置不錯……”
他收起了馬料袋,跨上馬,向西北方向走去。走了三十幾步遠,他再回頭看那棵小樹,突然從他得意的微笑中,露出一點不安和失色的神情,他勒住了馬,嘴裡嘟嚕一聲:“媽的,好粗心,假若這幾天不下雪,不颳風,我那趟去小樹的腳印埋不掉的話,豈不要壞事!”
他馬上鎮靜地一想,勒回馬頭,順著剛才步行的腳印,奔向小樹,再由小樹跟前向東北繞了一個圈子,轉向正北,入了樺樹林區,又向西北策馬奔去。這樣那棵小樹上的秘密,就成了他漫長三百多里的馬蹄印一個很規律的組成部分了,沒有什麼任何特殊的標誌和破綻。
他透過一帶灌木林,進入樺樹林的深處,在一個小山包的腳下,重新喂上馬匹。自己想著:“我也需要吃飽一點好應付可能發生的一切。這一切很可能在今天就要開始。”想著,他從飯袋裡,掏出凍得像石頭一樣的高粱米飯糰。也沒有生火烤,喀喳喀喳地啃起來。啃兩口飯糰,再吃兩口雪團,他一面咀嚼一面想,忽然噗哧一聲笑開了。原來他瞅著他這身全套的土匪裝束,又聯想到多日沒洗沒刮的臉,心想一定也難看得一塌糊塗。他順手向臉上一摸,只覺得滿臉鬍髭像松針一樣地刺手。當他摸到脖子上,無意中觸到那塊約有二寸長的疤痕時,他來回地摸了幾下,忽然,笑容消失了,眼中射出了憤怒的火花。
原來這疤痕上記載著他永遠難忘的仇恨,使他想起了爹孃和小妹妹。是在他十八歲那年上,他家的一條心愛的老牛,跑到惡霸地主楊大頭的祖墳上吃了兩口青草。楊大頭說牛踏破了他祖墳的地氣,把子榮的老爹捉了去,灌了一瓢尿澆的稀屎,又叫炮手們惡打一頓,老人經不起折磨,就這樣活活地被糟蹋死了。子榮的媽媽怨氣成疾,加上長期過度的勞累,結果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年輕的楊子榮,天天想報仇,可是一來力孤勢弱,二來沒有機會下手,也只有長期地忍耐著。
真是禍不單行,仇還沒報,楊子榮又遭到差一點致死的殘害。是在那年的大年三十那天,楊大頭的後宅院失了火,燒得他焦頭爛額。楊大頭以為這是楊子榮的報復,把這筆縱火賬強賴到楊子榮身上。他招來些狗腿子,把楊子榮吊在大槐樹上毒打一頓,脖子上被砍了一菜刀,他昏迷過去了。楊大頭為了根除後患,決心害死楊子榮,當夜預備把楊子榮抬上西南山的岩石上摔死。幸虧好心的長工楊四鐵——楊子榮的青年朋友,偷偷地放跑了他。從此後一直七年漂流在外,楊大頭死了,他才回到老家。這時他才知道他的小妹妹被楊大頭抓去當丫頭,後來又不知把她賣到哪裡去了。抗戰開始後,這仇恨激勵著他參加了八路軍,使他對人民解放事業抱著無限的忠心。
他咀嚼著,想著,他的心已奔向仇人,這仇人的概念,在楊子榮的腦子裡,已經不是一個楊大頭,而是所有壓迫、剝削窮苦人的人。他們是舊社會製造窮困苦難的罪魁禍首,這些孽種要在我們手裡,革命戰士手裡,把他們斬盡滅絕。
楊子榮把雙手一搓,雙拳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