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的老兒子不敢出門見世面……”她將東屋裡的七八個孩子趕到西屋,又從炕櫃裡抱出新被褥鋪床讓玉如躺下,說你們大地方來的人嬌貴,睡不慣粗布被,您是從天津衛坐船來還是從濟南府坐車來……
還不到一支菸的功夫,麻三姑就將我們二人的身世家財巧妙地套問了一遍,那股精明麻利、親熱自信的勁頭,徹底將玉如迷住了,等到聽她說滿族人最虔敬,信喇嘛,“瞧香”才能管用時,玉如的眼淚便止不住了。三炷香燃起,燒成右高左低,麻三姑說你們城裡的姑娘媳婦眼裡素淨,到了我們這荒村野店難免瞧見不乾淨的東西,這是“撞客”了。說話間她從瓷罐裡摸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在佛前供了供,便用熱黃酒化開給玉如灌下,又讓孩子們剝大蒜搗爛,一邊誇讚玉如細皮嫩肉,“天足”便利,一邊將調了麵粉的蒜泥敷在玉如的足心和肚臍上,然後她用手指將玉如從頭到腳一通揉捏,說你今晚就歇在我這兒,出兩身汗,明天一早就沒事了。
麻三姑的這番裝神弄鬼騙得了玉如和鄉下的愚夫愚婦,卻騙不了我,但我對她治病的手段倒是很讚賞。她給玉如喝下去的那塊東西我認得,是“焦神曲”,治腸胃不調最有效,而搗蒜敷臍也是治療腹瀉的妙方。然而,我卻不能讓玉如住在這裡,以麻三姑的精明世故,等到明天早上,玉如說不定已經連黨組織的情況也對她“交代”了。
幾天之後我見到麻老二時,只當他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空長個大個子,卻是一臉的愁苦相,不似我姨夫手下的那班人總是帶著股子滿不在乎的勁頭。他見面的頭一句便是抱怨,說劉隊長沒事淨給他找麻煩,他又從哪變出來你這麼個表弟,該不是共匪吧?他口中的劉隊長就是我表哥,我說:“你看我像共產黨嗎?”他說:“不論是君子、惡人,臉上可都沒寫著字,還是說正經的,你有何貴幹?”我笑道:“借用劉唐見晁蓋的話說,我這是給你送來了一行大富貴。”他依舊苦著臉說:“”劫道“是我的本行,用不著你送”生辰綱“。”我說:“比那路買賣可大多了。”他便問是什麼買賣。但我此時還沒想好是否對他說實話,只得脫下皮鞋來揉捏走得痠疼的腳,好藉機緩一緩進展過快的話題。麻老二倒也沒再催問,而是從我帶來的褡褳裡掏出酒瓶子喝了一口,又將瓶子遞給我,我也喝了一口。就這樣,我們二人一人坐在一隻墳包上,附近都是玉米地,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誰也沒再講話,麻老二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想,既然他肯這樣應酬我,就必定還有別的話說,所以心中並不著急,只想慢慢地認清對方是個什麼人。早上安頓好玉如後我回到王二姐家,表哥已經在等我,但他並沒有問我為什麼整夜未歸,只叮囑我去見麻老二時機靈點,要是看情形不對就趕緊跑,損失錢財不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拜山”的表禮也是表哥給預備的,兩瓶酒、一刀肉、六把掛麵和半斤茶葉,王二姐拿只褡褳把禮物裝上,只說晚上回來給我下麵條,便沒再多話。送我出鎮的時候,表哥談到了一些重要情況,他說麻老二原是雜牌軍,常年駐紮在滄州,日本人來時他們還開過幾槍,但很快就被打散,他只好帶了手下人回家落草;這個人我見過多次,好像沒準主意,總也讓我摸不透;有人說他是個孝子,對寡婦娘言聽計從,但也有人說他恨他娘,卻又拿他娘沒辦法……
根據表哥談到的情況,我無法判斷麻老二是好人還是惡棍,因為竊國大盜也可能是孝子;同時我也無從判斷他對國共兩黨是個什麼態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從另一方面來看,我也當真得自己警醒著點,因為,這些土匪殺掉我便如同兒戲,心中絕不會有什麼放不下的。
酒喝了大半瓶,麻老二終於又開口了,他說:“我看出來了,你小子肯定不是給小日本拉皮條的,可也不是國軍,那麼必定是共產黨了。”聽他將“共匪”改口成共產黨,我便半真半假地笑問:“你怎麼看出來的?”他嘆了口氣說:“別看你穿得人模狗樣,換了旁人,這會兒早把票子亮出來給我看了,可你們共產黨窮,只動嘴皮子,沒有真貨。”聽到這話我一點也沒生氣,因為他說的多半是實情,便問:“那你幹嗎不降了日寇,或者穿起軍服再當國軍?”他搖頭道:“這跟你沒有半點干係。”
與麻老二的第一次會面毫無進展就結束了,讓我感覺很受挫折。回來的路上我就想,如果這傢伙再不想見我,索性我就帶上玉如回獨流鎮接著度蜜月,畢竟跟土匪打交道我是趕鴨子上架,事情沒辦成領導也不會怪罪我。
不想,剛回到王二姐家,便發現高佔魁正在院裡等我。他弄塊破布捂著腦袋,順著脖子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