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伯爵兩個相見作揖,才待坐下,西門慶令四個過來:“與應二爹磕頭。”那春梅等朝上磕頭下去,慌的伯爵還喏不迭,誇道:“誰似哥有福,出落的恁四個好姐姐,水蔥兒的一般,一個賽一個。卻怎生好?你應二爹今日素手,促忙促急,沒曾帶的甚麼在身邊,改日送胭脂錢來罷。”春梅等四人,見了禮去了。陳敬濟向前作揖,一同坐下。西門慶道:“你如何今日這咱才來?”應伯爵道:“不好告訴你的。大小女病了一向,近日才好些。房下記掛著,今日接了他家來散心住兩日。亂著,旋叫應保叫了轎子,買了些東西在家,我才來了。”西門慶道:“教我只顧等著你。咱吃了粥,好去了。”隨即吩咐後邊看粥來吃。只見李銘,見伯爵打了半跪。伯爵道:“李日新,一向不見你。”李銘道:“小的有。連日小的在北邊徐公公那裡答應來。”說著,小廝放桌兒,拿粥來吃。西門慶陪應伯爵、陳敬濟吃了。就拿小銀鍾篩金華酒,每人吃了三杯。壺裡還剩下上半壺酒,吩咐畫童兒:“連桌兒抬去廂房內,與李銘吃。”就穿衣服起身,同伯爵並馬而行,與尚推官送殯去了。只落下李銘在西廂房,吃畢酒飯。
玉簫和蘭香眾人,打發西門慶出了門,在廂房內廝亂,頑成一塊。一回,都往對過東廂房西門大姐房裡摑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個,和李銘在這邊教演琵琶。李銘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寬,把手兜住了。李銘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來,罵道:“好賊忘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調戲我?賊少死的忘八,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哩!一日好酒好肉,越發養活的你這忘八聖靈兒出來了,平白捻我的手來了。賊忘八,你錯下這個鍬撅了。你問聲兒去,我手裡你來弄鬼!爹來家等我說了,把你這賊忘八,一條棍攆的離門離戶!沒你這忘八,學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尋不出忘八來?撅臭了你這忘八了!”被他千忘八,萬忘八,罵的李銘拿著衣服,往外走不迭。正是:
兩手劈開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門。
當下春梅氣狠狠,直罵進後邊來。金蓮正和孟玉樓、李瓶兒並宋蕙蓮在房裡下棋,只聽見春梅從外罵將來。金蓮便問道:“賊小肉兒,你罵誰哩,誰惹你來?”春梅道:“情知是誰,叵耐李銘那忘八!爹臨去,好意吩咐小廝,留下一桌菜並粳米粥兒與他吃。也有玉簫他們,你推我,我打你,頑成一塊,對著忘八,呲牙露嘴的,狂的有些褶兒也怎的。頑了一回,都往大姐那邊去了。忘八見無人,盡力把我手上捻一下。吃的醉醉的,看著我嗤嗤呆笑。那忘八見我吆喝罵起來,他就夾著衣裳往外走了。剛才打與賊忘八兩個耳刮子才好!賊忘八,你也看個人兒行事,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貨,教你這個忘八在我手裡弄鬼。我把忘八臉打綠了!”金蓮道:“怪小肉兒,學不學沒要緊,把臉氣的黃黃的,等爹來家說了,把賊忘八攆了去就是了。那裡緊等著供唱撰錢哩,怎的教忘八調戲我這丫頭!我知道賊忘八業罐子滿了。”春梅道:“他就倒運,著量二孃的兄弟。那怕他!二孃莫不挾仇打我五棍兒?”宋蕙蓮道:“論起來,你是樂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該調戲良人家女子!照顧你一個錢,也是養身父母,休說一日三茶六飯兒扶侍著。”金蓮道:“扶侍著,臨了還要錢兒去了。按月兒,一個月與他五兩銀子。賊忘八,錯上了墳。你問聲家裡這些小廝們,那個敢望著他呲牙笑一笑兒,吊個嘴兒?遇喜歡罵兩句;若不歡喜,拉倒他主子跟前就是打。賊忘八,造化低,你惹他生薑,你還沒曾經著他辣手!”因向春梅道:“沒見你,你爹去了,你進來便罷了,平白只顧和他那房裡做甚麼?卻教那忘八調戲你!”春梅道:“都是玉簫和他們,只顧還笑成一塊,不肯進來。”玉樓道:“他三個如今還在那屋裡?”春梅道:“都往大姐房裡去了。”玉樓道:“等我瞧瞧去。”那玉樓起身去了。良久,李瓶兒亦回房,使繡春叫迎春去。至晚,西門慶來家,金蓮一五一十告訴西門慶。西門慶吩咐來興兒,今後休放進李銘來走動。自此斷了路兒,不敢上門。正是:
習教歌妓逞家豪,每日閒庭弄錦槽。不是朱顏容易變,何由聲價競天高。
第二十三回 賭棋枰瓶兒輸鈔 覷藏春潘氏潛蹤
詞曰:
心中難自洩,暗裡深深謝。未必娘行,恁地能賢哲。衷腸怎好和君說?
說不願丫頭,願做官人的侍妾。他堅牢望我情真切。豈想風波,果應了他心料者。
話說一日臘盡春回,新正佳節,西門慶賀節不在家,吳月娘往吳大妗子家去了。午間孟玉樓、潘金蓮都在李瓶兒房裡下棋。玉樓道:“咱們今日賭甚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