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竹一聽秀忠說的也在理,無法反駁,白鬧了個暗憋氣,立刻朝秀忠擺擺手說:“行了,你走吧!”
秀忠回自己屋裡去了,秀竹感到有苦無處訴。
村莊安然入睡,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周金祥躺在被窩裡來回折個子,心裡煩透了;望著螢幕一樣的窗戶,一幕幕情景像電影一樣又浮現在眼前。
他是多麼懷念以前的日子呀!土改到入社的八年時間,是大半生中度過的最美好最舒心的一段時光。鬧日本鬼子的時候,晚上都不敢脫衣服睡覺,稍有個風吹草動,就爬起來逃難,帶上老婆孩子,拉著牲口……不知哪一會兒就死在日本鬼子手裡,根本沒心思過日子。土改以後,天下太平了,他把精力全部用在土地上,春種秋收,夏鋤冬藏。種出的莊稼在村裡總是數一數二的,打下的糧食大囤滿小囤流,過得是豐衣足食的日子。地是自己家的,想種什麼就種什麼,想什麼時候下地就下地,想什麼時候收工就收工,願意多幹就多幹,願意少幹就少幹,跟誰也犯不著攪和,糧食打多打少全歸自己,只要按時繳公糧就行,讓人感到日子是那麼有奔頭。
入社之後,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土地全部歸了生產隊,一個隊的二十多戶人家一百幾十號人拴在一起。不管幹活賣多大力氣,也不多給記工分,幹什麼農活,什麼時候下地,什麼時候收工,每塊地種什麼莊稼,都由隊長說了算,到了麥收和大秋分糧食,是按照人口和工分來分配。家裡的糧食和其他收入明顯比單幹時減少了,靠著他和兒子們的勤勞能幹,靠著妻子的省吃儉用,他們這個家還滿能支撐下去,青黃不接的季節,還沒吃過賑濟。作為一箇中農,從沒有沾過新社會的光,也不像那些成分高的一樣受氣。
富農的兒女們 第十七章(4)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一連串的打擊,讓他一下子就像掉進萬丈深淵。作為富農分子,趕集上店或是外出走親戚,都要向大隊幹部請假,處處要受人管制,被所有成分好的人瞧不起。沒料到根深又惹了那麼大禍,被關進監獄。年輕輕地坐了牢,成分又高,四年後出來找個媳婦恐怕都成了問題。沒想到秀竹為了弟弟入黨,又與根來鬧假離婚。作為當父親的,只能是為兒子揪著心,什麼事情也管不了,鬧得常半宿半宿的睡不著覺。他承認秀竹是百裡挑一的好媳婦,也相信秀竹臨走時說的話發自肺腑,可當時就預料到事情並不像秀竹他們想的那麼簡單。秀竹的弟弟現在入上黨了,但秀竹復婚沒有動靜,連戶口也給扒走了,聲不的,說不的,真讓他替根來捏著一把汗。
根來母親翻過身來問周金祥:“還沒睡著呀?”周金祥說:“我睡不著。”根來母親說:“我也睡不著。”
虎子睡在奶奶的被窩裡,突然哭喊起來:“媽媽——,媽媽——”周金祥立刻拉亮電燈,根來母親趕緊坐起來,拍打著虎子對周金祥說:“虎子準是做噩夢了。”虎子在睡夢中抽泣著,周金祥為孫子擦去臉上的淚花。
根來母親哼起歌謠來哄虎子睡覺:
“風來了,雨來了,
日本鬼子又來了。
哪兒躲,窖裡躲,
鬼子在上面殺人又放火。
孩子孩子你別哭,
鬼子走了咱殺豬,
煮熟豬肉送前方,
幫助八路軍打勝仗。
趕跑鬼子野心狼……”
虎子伴隨著奶奶的歌謠又睡了。
根來母親流出眼淚來,哽咽著說:“虎子這是想他媽了。”周金祥點燃一袋煙,使勁抽兩口,嘆了口氣說:“這是個什麼世道? 真是沒人活著的路了。”根來母親說:“虎子想他媽,還不知他媽怎麼想他呢。”周金祥說:“秀竹一定也想虎子了。”根來母親說:“我睡不著覺就常想,秀竹自打進了門,一點不好也沒有,無論是說話行事,還是對老的對少的,特別打人心裡來。要是跟咱真離了,根來這一輩子,恐怕難找上秀竹這樣的好媳婦。”
周金祥磕去菸袋鍋裡的菸灰,說:“秀竹要是跟咱真離了,根來帶著個孩子,別說找秀竹一樣的好媳婦,賴媳婦恐怕也找不上。”根來母親望著虎子,眼裡又流出淚來,說:“秀竹要是不回來,最可憐的還是咱這孫子。秀竹心眼那麼好,我覺得她舍不下丈夫和孩子。”周金祥說:“舍不下就好。”
根來母親躺下來:“咱別說這個了,一說我心裡就堵得慌。”周金祥也躺了下來:“不說這個說什麼?”根來母親說:“什麼也別說了,咱睡覺。”
周金祥說一想起操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