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守著在炕上做針線活的奶奶,周金祥坐在下面的板凳上抽菸。
周金祥是種山藥秧子的把式。一個生產隊每年種幾十畝春山藥,種春山藥必須提前種出秧子。種山藥秧子都是在一開春,先用坯壘好炕,炕的四周有能燒火的炕洞,炕上鋪一層土,把頭一年的麥茬山藥埋在土裡澆上水,最上面蓋上一層稿薦,就開始在下面燒火了。等山藥從土裡鑽出芽長出葉來,天氣好還要曬曬太陽。種山藥秧子關鍵是個火候,火候小了,到了季節秧子長不起來;火候大了,長出的秧子不是黑根就是經不起風吹日曬,栽在地裡也活不了。周金祥種出的秧子,總是又粗又壯。他已掀開稿薦,讓露頭的山藥秧子曬太陽,回到家歇上一會兒。
根深高興地走進來,看了看父親說:“我嬸子晌午過來。”
周金祥馬上陰沉下臉來問:“她過來幹什麼?”
根深說:“我嬸子打算把淑蘭介紹給玉龍。”
周金祥有些生氣地說:“你嬸子純粹是茅子裡待戚——瞎安排。”
根深說:“是支書家託的我嬸子。”
周金祥磕去菸袋裡的菸灰,憤憤不平地說:“咱這樣的主兒,一輩子也不跟他家做親。咱家是什麼人性?他家又是什麼根底?上年歲的,有誰不知道?從閻鐵山他爺那一輩起,偷雞摸狗,做賊養漢,什麼醜事沒幹過?閻鐵山也不是什麼好鳥,過去住著三間破坯房,拾破鞋,穿破襪,沒人看得起。現在住的磚房,根本不是憑血汗掙的,是平分時分的。別看他是支書,裝模做樣像個人似的,我八個瞧不上他。”
富農的兒女們 第三章(4)
根深反駁道:“你瞧不上?瞧上他的多得是。人家眼下比你吃香,比你活得滋潤。過去的老皇曆,如今不能看了。”
周金祥吹鬍子瞪眼地說:“誰愛看上誰看上,反正不跟他家做親。做親我嫌丟人,嫌現眼。”
母親在一旁勸說根深:“你們爺倆別抬槓,願意不願意,好好地說。”
根深說不服父親,站起身來,臨往外走時說:“要不你受罪,典型的封建腦袋。”
周金祥噌地站起來,用菸袋指著根深的背影說:“受罪我願意。”
根深從家裡拿回鋸條,邊做木匠活邊想淑蘭的事,假如淑蘭嫁給玉龍,閻鐵山就成了親家大叔,隊長不會再限制他外出做木匠活,大隊不會追究他撈外快,每天掙兩塊錢,一個月就是六十,也不往隊裡交,比一個工人的工資還要多,用不了幾年,家裡蓋房也好,弟弟根生將來娶媳婦也好,就不會為錢發愁了。淑蘭長得漂亮,又有文化,各方面條件不錯,但社會亂亂騰騰的,繼續升學沒了希望,當著一個民辦教師,也許能嫁個混官差的,家裡不一定能沾上光。嫁給玉龍,不愁吃不缺花,村人也不敢小看,家裡肯定能沾上光,可父親卻強烈反對。淑蘭從小最受父親嬌寵,假如她願意嫁給玉龍,父親也許就會依隨著。想到這裡,放下手裡的工具,忙朝學校的方向走,必須把這事提前告訴淑蘭,讓她有嫁給玉龍的思想準備。
學校坐落在村子北面,過了村邊的小河,是五隊和六隊連起來的一片場,場只有到了麥收和大秋才用,麥收打軋麥子,大秋打軋高粱穀子豆子糜子黍子,平時閒下來,就成為學生們上體育課的操場和孩子們玩耍的天地,場的北面才是學校。那裡原來是一座古廟,裡面曾經供奉過藥王孫思邈的塑像,據《清安縣誌》記載,此廟建於康熙十八年,每年農曆四月十五是傳統的廟會,香火十分旺盛。當過國民黨山東省主席的韓復榘特來此地為老孃燒過香,曾出資修復和擴建了大廟。日本鬼子佔領了中國,砸毀廟裡的塑像,廟會才開始衰落下來。解放以後,守廟的和尚不知了去向,村裡就把廟宇當作了學校。
學校的老師每人教一個年級,沒有多餘的老師,音樂和體育都是由教文化課的老師來兼任。淑蘭正給學生們上音樂課,站在講臺上,打著拍子,學生們一起跟著唱起來: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
晚風送來一陣陣歡樂的歌聲。
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
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根深來到教室門外,聽學生們唱完歌曲,推開門,朝淑蘭招招手。
淑蘭不知二哥找她有什麼要緊事,急忙從教室裡出來問:“二哥,什麼事?”
根深把淑蘭叫到一個僻靜處,說了嬸子給她介紹婆家的事。
淑蘭立刻沉下臉來說:“誰用她介紹。閻玉龍那樣的人,白給也不尋,嫌他不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