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和表情變化,只是隨著他的問題下意識地回道:“本來跟他們約好了的,不想因為我的原因讓他們掃興。當然,其實也是找不到臺階下,我本來以為朱公子這樣的人,一定不會想來花燈會這種場合的。”
李靜說這話,沒再發出嘶嘶的聲音,只是,說完之後,就咬住了下唇,眉心的那朵紅蓮,因為汗漬,在忽明忽暗的燈火的襯托下,嬌豔欲滴。
朱說別開眼道:“抱歉,能在府上借宿,在下已經感激不盡。本是不想因為在下的原因,讓你和……和同伴掃興。卻沒想到……”
聽了朱說的話,李靜失笑道:“果然,還是讓朱公子為難了。興伯他們以前住在城裡,家裡人也多,偶爾也能偷閒到街上逛逛,可是,隨我搬到山上之後,就沒了那個好運。所以,難得有一人路過,他就格外的熱情。要說抱歉,也該是我才是。”
朱說看著河中漂流的一盞忽明忽滅,顛簸沉浮的荷燈道:“為什麼搬到山上?”
這話,作為只是第一天見面,連初識都算不上的人,問出來,顯得過分突兀和失禮了。可是,不知道是那盞命運不定的荷燈太讓人掛心,還是朱說今天過分放鬆了,他竟用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問了出來。
李靜怔了片刻,看了眼映在朱說眼中的燈火,也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朱公子有閒心聽個無聊的故事嗎?”
朱說轉身看向李靜,在她故作漫不經心的神色間,看到了一雙瀲灩微波的水眸。
別開眼,朱說被燈火暈染了顏色的臉上薄唇輕啟道:“在下洗耳恭聽。”
李靜換了個姿勢,讓自己靠在後面的灰牆上,伸開腿道:“這事要從至道三年說起,話說當年的巳月辛卯這一天,宋州城李家府上夫人生產……”
李靜用坊間說話人的語氣講出來,儘量用了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還有自以為的那點兒小幽默。十幾年的經歷遭際,不出小半個時辰,她就撿著重點講完了,包括她自幼長在秦家,包括她被接回李家之後束髮禮上李家長輩對她的評價,包括她與魏諶的相識,包括李讓對她的格外執著與後來的被迫食言,包括她瞞著家人出海,包括她回來之後在家閉門學習,包括新年掃墓,包括撿了摩西的事,包括初二當晚她家大嫂的那一個耳光,包括李靜掙扎之後最終決定讓她搬出李家大宅。
當然,李靜終究沒有說出來,除了那個佛祖本生的身份,她還是一個扮作男妝的女子。除此之外,那些甚至連自己獨處時都必須壓抑的心緒,她都說了出來。
李靜也不知道,這麼多年,跟誰都沒有說過的話,她怎麼就輕易跟一個陌生人說了出來,包括她平靜接受的語氣下內心的委屈,包括她的自嘲,包括她對李讓在她與母親之間把天平傾向她母親時她內心的那種嫉妒情緒。
說完之後,李靜擦了擦眼角抽了抽鼻涕道:“抱歉,讓你聽我發這麼長時間的牢騷。”
朱說在李靜說話時,一直看著河中的一盞荷燈,看著它被別的荷燈擠撞傾斜,慢慢的被水浸溼,看著它漸漸地沉入水中,看著它沉入水中之後仍然堅持著燃燒了剎那,看著它熄滅的剎那那一點兒的漆黑,看著它的位置迅速被一個綠袖女子手上放下的新的荷燈取代。
待李靜說完,朱說依然看向那個位置,露出李靜見到他以來第一個展顏的溫柔笑容道:“你要是肯靜下心來讀讀佛經的話,可能會發現,哪怕被家人懼怕排擠,作為佛陀轉生,也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李靜想過朱說沉默,想過朱說不以為意的說她吃飽了撐的矯情,想過朱說拿儒家倫理孝悌勸慰她,甚至想過朱說因為她的敘述一顆溫柔的少男心受到感染,不靠譜的但又很閤眼下情境的把她攬在懷裡安慰她……
李靜在說著的過程中,想象過很多朱說的反應。
可是,朱說給出的實際反應,卻與她的任何想象不符,他沒有因為她的故作輕鬆實則難掩怨憤的語氣而同情或者嘲笑她,他笑了,很溫柔的微笑,不過,溫柔的微笑沒有看向她;他說讓她靜下心來去讀讀佛經,像是建議,又像指責,或者,可以理解為指點。
他跟她說,作為佛陀轉生,是一件幸運的事。
不是像刺密諦那般的虔誠,不是像李太夫人那樣的魔怔,不是像孫平那樣的懼怕,不是像李家內院那些女人那般的嫌惡,他用了陳述而篤定的語氣,卻是真真的溫柔與愉悅。
哪裡來的愉悅?他又瞭解她什麼?憑什麼不負責任的斷言,作為佛陀轉生是幸運的?難道他沒有聽出來,她是沒有宗教信仰的嗎?
李靜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