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腦瓜子裡鑽出來的是啥心思呢?”白玉山笑著問他。
“我現在尋思,就是有人用刀子拉我的脖子,也要跟共產黨跟到底。”
①山丁子和山裡紅都是小圓野果,到秋色紅,味酸甜。
②隨波逐流。
李常有成了農會的正式會員,並且當了小組長。
這天下晚,他把白玉山勸到自己的家裡,問他兩口子幹仗的原因,白玉山道:“說不上。”
李大個子笑起來說:“看你這人,還是那樣稀裡糊塗的,跟屋裡人幹一下晚的仗,還不明白是為啥?看,天頭髮白,快亮天了,咱們來作點什麼塞塞肚子,回頭我去勸勸大嫂子,叫她消消氣。”說到這兒,李常有放低聲音說:“兄弟,窮幫窮,富幫富,你如今是農會委員,是咱們窮哥們的頭行人,快別吵吵,叫那些不在會的人瞅著笑話。來吧,你去園子裡摘點黃瓜豆角,我來燒火做飯。”
吃罷早飯,白玉山在李常有家裡待著。大個子急急忙忙趕到白玉山的院子裡。白大嫂子正端著一瓢泔水倒在當院豬槽裡,她在餵豬。她又餵了一隻白花小殼囊。看見李大個子邁進院子,她裝著沒有看見似地低下頭來,拿一塊木片去攪動那摻了西蔓谷的泔水。早晨的黃燦燦的太陽,透過院子東邊一排柳樹的茂盛的枝葉,照著她微微有些蓬亂的黑黑的疙疸鬏兒①上的銀首飾,閃閃地發亮。
①髮髻。
“大嫂子!”李大個子走到她跟前,叫她一聲。她仰起臉來,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她的漂亮的漆黑的眉毛還是皺著在一起,她的氣還沒有消盡。
“這殼囊的骨架子好大,到年準能殺二百來斤。”李大個子先嘮嘮閒嗑。
“嗯哪。”白大嫂子淡淡地隨便地答應,並不抬頭。她還在生白玉山的氣,捎帶也不滿意大個子。在她看來,李大個子不該管閒事,把白玉山拉走,沒有給她出出氣。攪完豬食,她噘著嘴,拿著瓢,轉身就往屋裡走。李大個子跟在她背後,想要勸解,只不知道從哪兒說起。走進東屋,看見炕蓆上晾著一件青布小衫子,想起白玉山正光著脊樑。他靈機一動,撒了一個謊:“老白下晚捱了澆,又沒穿衣,想是凍著了,腦瓜子痛得蠍虎。”
“痛死他,痛死他!”白大嫂子坐到炕頭上,拿起針線活,這樣地說。李大個子坐在對面北炕上,想不出法子,他用唾沫粘著菸捲,尋思還是先嘮些家常。他東一句,西一句,盡談一些過日子的事情。忽然,他說:“前年秋天,你不是也有一個殼囊嗎?到年殺了多少斤?”他故意問。
“還到年哩。”白大嫂子說,“才到秋,叫韓老六擱洋炮打死了。”說到這,她記起了她的一連串的不幸,她的眼睛潮溼了。由於殼囊,她又想起她的小釦子。深深知道他們的家庭底細的大個子,趁著這機會說:“你看我倒忘了,你的小釦子不是那年死的嗎?”
“可不是,叫韓老六給整死的。”白大嫂子火了,狠狠地罵道:“那個老王八,該攤個炸子兒①。”
①一種步槍子彈,打在人身上,彈頭開裂,出口很大。李大個子看見她的火氣已經轉換了方向,就跟她說起韓老六的種種的可惡,又說農工會的人,就是要叫大夥起來,打倒韓老六的。“也是替你小釦子報仇呀,大嫂子。”
“這我明白。”白大嫂子說,“我可不知道,見天下晚他去串門子,盡幹些啥?”
“白天人家要下地,老白也有活,只好到下晚出去。”白大嫂子低下頭來,這回不是生氣,而是不大好意思。聽了韓長脖的一句話,無緣無故鬧起來,自己也覺得對不住當家的,捎帶也對不起這個和事的大個子。
“誰跟你嚼舌頭,說老白在外幹啥的?”李大個子問。白大嫂子說起這事的經過。李大個子說:“誰叫你信那種人的話呢?”
“他不也是窮人嗎?”白大嫂子明明知道上當了,還是說了這一句來給自己掩飾。
“你是外屯才搬來的嗎?你還不明白他那個埋汰底子?”李大個子說。
“我尋思,人一窮下來,總該有點窮人的骨氣。”白大嫂子說。
“他不是人,說的話也不是人話。白大哥的人品你還能犯疑?他一心一意為大夥,你不幫他,倒拖他後腿……”
“不用提了,都怨那該死的長脖子。他腦瓜還痛嗎?”“他是誰?你說老白?你不叨咕①他,他腦瓜子就不痛了。”李常有說,笑著抬起身子來,“我就去叫他回來。”他邁步出門。
①咒。
“你別忙走,請把這衫子給他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