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1 / 4)

小說:暴風驟雨 作者:笑傲網路

白玉山就是這麼一個使人哭笑不得的粘粘糊糊的小夥子。他屋裡的,瘦骨稜稜的,一天愁到黑。愁米、愁柴又愁鹽。遇到不該犯愁的事,她也皺著兩撇黑得像黑老鴰的羽毛似的漂亮的眉毛。白玉山呢,可完全兩樣,他從來不愁,從來沒把吃穿的事擺在他心上。“不多不少,夠吃就行,”這是他常說的話。實在呢,他家常常不夠吃。媳婦總跟他幹仗,兩口子真是針尖對麥芒:“跟你算是倒黴一輩子。”

“跟別人你也不能富,你命裡招窮。”

“你是個懶鬼,怨不得你窮一輩子。”

“你勤快,該發家了?你的小雞子呢?不是瘟死了?你的殼囊①呢?”這最後一句一出口,白玉山就覺得不應該說了,提起殼囊,白大嫂子的眼淚,往外一湧,一對一雙往下掉。她買一隻小豬羔子,尋思到年喂成肥豬再賣掉,拿錢去制兩件衣裳。她天天抱著小子釦子,一點一點兒整菜,和著糠皮,餵了那些天,費盡了力。到七月,小豬崽子長成殼囊了。一天,它鑽進了韓老六的後園裡,掀倒一棵洋粉蓮②,韓老六看見,順手提一棵洋炮,瞄準要打豬。碰巧白大嫂子抱著釦子找來了。她扳住洋炮,苦苦哀求,請他擔待這一回。

①尚未長膘的、半大的豬,南方叫架子豬。

②草木花。開大紅花或其他顏色花,花朵大,又開得久,略如繡球花。

“擔待?擔待你們的事情可多吶,要我不打豬也行,你賠我的洋粉蓮。”說著,韓老六用洋炮把子一掀,把她掀倒,三歲的小釦子的頭碰在一塊尖石頭上面,右邊太陽穴扎一個大坑,鮮血往外湧。白大嫂子抱起孩子慌忙走到灶坑邊,抓一把灰塞在釦子頭上的血坑裡,她抱緊孩子坐在地上,哭泣起來。正在這時,只聽得當的一聲,韓老六追到外面,用洋炮把殼囊打死了。

不到半拉月,白玉山的小子,三歲的小釦子,因流血太多,瘡口潰爛,終於死了。掀倒韓家園一棵洋粉蓮,白玉山家給整死了一個孩子和一隻殼囊。左鄰右舍都去看他們,孩子裝在棺材裡,白大嫂子哭得昏過去,又醒轉來。老太太們勸慰她:“大嫂子,你得愛惜自己的身板,你們年紀輕輕的,還怕沒有?”

這些話,跟別的好多話,都不能夠去掉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痛,她成天哭著。人們看見他家屋角的煙筒三天沒冒煙。整整三天,女的在炕頭哭泣,男的在炕梢發楞。從不犯愁的白玉山也瘦一些了。

在舊社會,在“滿洲國”,窮人的悲苦,真是說不盡,而且是各式各樣的。

一個月的悲傷的日子過去了,屯裡的窮人,為了自己的不幸,漸漸忘了他倆的悲辛。但在他們自己,這傷疤還是照樣疼。窮人養嬌子,結實的小釦子,是他們的珍珠。每到半夜,她哭醒來,怨他沒去打官司,為孩子報仇。

“打官司?”白玉山不以為然地說,“你忘了上回?又要我蹲縣大獄去嗎?”

這事他們不提起來,有日子了,悲傷也漸漸輕淡。今兒老白在氣頭上,一不留心,又提起殼囊,叫她想起一連串的痛心的舊事,想到她的小釦子,她又哭泣了。白玉山後悔來不及。他也不自在,便提一柄斧子,走到院子裡,去劈明子①。他劈下夠燒三個半月的一大堆明子,累得渾身都是汗,心裡才舒坦一些。他用破青布衫子的衣襟,揩去了頭上的汗水,走進東屋。他媳婦還在炕上抽動著身軀,傷心痛哭哩。

①明子又叫松明,含有松節油的松木片。

“老白在家嗎?”窗戶外面有人招呼他。

“在呀,老郭嗎?”白玉山答應,並且迎出去。看見郭全海引來一個工作隊同志,他連忙讓路:“到屋吧,同志。”他們走進屋,白大嫂子已經坐起來,臉對著窗戶,正在抹眼淚。眼快的郭全海早瞅到了,他說:“大嫂子你不自在,又跟大哥鬥爭了嗎?”郭全海使喚工作隊帶來的新字眼。

“你狗追耗子,管啥閒事?”白玉山笑著說,讓他們到炕上坐。他拿出一笸籮自種的黃煙,和幾張廢紙,捲了一支菸遞給小王。白大嫂子忙下炕,從躺箱上取來一些新摘的李子,擱在炕桌上,又從炕琴底下取出一件破爛布衫子,低著頭連補起來。

郭全海、白玉山和小王嘮一會閒嗑,就扯到正題,小王說:“咱窮哥們得抱個團體,鬥爭大肚子,就是韓老六,你敢來嗎?你抹得開①嗎?”

①能不顧情面嗎?

“咋抹不開呢?”白玉山說。他媳婦瞅他一眼,白玉山又說:“你別跟我瞪眼歪脖的,娘們能管爺們的事嗎?”

白大嫂子這時心裡輕巧一些了,對郭全海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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