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疙疸問:“來信說啥?”
韓老六威脅道:“來信說,‘誰要分了咱們房子地,就要誰的腦瓜子。’”韓老六又看他一眼,看著楊老疙疸腿腳有一些哆嗦。他又添上一句:“你不必怕,咱們一東一夥,這麼些年頭,還能不照顧?往後別跟工作隊胡混,別看他們那個熊樣子,我看他姓蕭的算是手裡捧著個刺蝟,撂也撂不下,扔也扔不掉。他鬥我,看他能鬥下,這不是鬥了三茬①了?再來三茬,我姓韓的日子也比你們過得強,不信,你瞧吧。”聽見雞叫了,韓老六又改變態度,湊近一些,悄聲地說:“你幫我作一些個事,將來我可幫你的忙。他們這些天,下晚盡開會,誰誰都說一些什麼?你都告訴我,你有啥困難,上我這兒來。待一些天,貞兒給你做一套新衣,要青大布的嗎?我這有現成的布料。我家貞兒不是長養在家裡當姑娘的,總得許人,現在她不樂意你,往後慢慢說開她的腦瓜子,就能妥了。”
①遍。
“六爺這麼照顧我,”楊老疙疸說,想起了韓老六的女兒的胖手。“往後叫我爬高山,過大河,我都樂意。”
韓老六說:“好吧,你先回去,快亮天了。往後有事,你跟韓長脖說說就行。”
16
用威迫、利誘、酸甜苦辣的種種辦法,韓老六收了賣破爛、留分頭的楊老疙疸做他的腿子,想透過他,來打聽農會跟工作隊內部的訊息。但是他沒有成功,楊老疙疸二進韓家大院去,跟韓老六的姑娘喝酒和幹仗,韓老六一口一個主任的事,農會也都知道了。農會開了一個會,撤消了楊老疙疸的分地委員,會員也不要他當了。在這同時,農會查明瞭張景祥確實沒有槍,是楊老疙疸造謠誣陷,大夥同意恢復張景祥的會籍,並叫他去領導楊老疙疸所領導的嘮嗑會。
工作隊同意農會的決定,但又認為張景祥看見楊老疙疸頭回上韓家大院去喝酒,不向農會彙報的這點,應該批評。大夥紛紛議論著楊老疙疸。趙玉林說:“吃裡扒外的傢伙,光是從農會開除,真便宜他了。”郭全海說:“瞅著他都叫人噁心。”李常有說:“真是沒骨氣的埋汰貨。”白玉山說:“倒動破爛,倒動起破鞋來了。”大夥都笑了。
老孫頭在半道遇見楊老疙疸時,就滿臉帶笑地說道,“楊主任上哪兒去呀?”一轉過身,老孫頭就指指楊老疙疸的背,悄悄地說:“瞅瞅那腿子主任。”
兩面光劉德山也說:“老楊真是,想喝日本子森田大郎的洗腳水,要我真不幹。”
楊老疙疸在元茂屯站不住腳,蹽到外屯收買貓皮去了。人們不久忘了他,就像他死了似的。
韓老六十分苦惱。白鬍子、韓長脖和李振江早不頂事。費盡心機收買的楊老疙疸,又完蛋了。屯子里老是開會,這些小會都討論些啥呢?還在算計他嗎?他不摸底。下晚他老睡不著,常常起來,靠著窗戶,瞅著空空蕩蕩的大院套,聽著牲口嚼草的聲音。
“中央軍”是過不來的了。他翻來覆去,尋思這件事,第二次叫家裡人把細軟埋藏了一些。到下晚,韓家大院的圍牆腳下,柴火堆邊,常常發出鎬頭碰擊石頭的聲響。
韓家的馬,蹄子上包了棉花和破布,馱著東西,由李青山和別的人趕到外屯去。但是這事也被農會發覺了。往後,白玉山派了兩個自衛隊,拿著新打的扎槍,白天和下晚,在韓家大院的周圍放流動哨。韓老六家的馬匹和浮物,再也不能倒動出去了。
韓老六想,家裡的事,農會咋能知道呢?他想不透。他不明白,農會已經成了廣大的群眾性的團體,他和他的腿子都給群眾監視了。
他家裡的豬倌吳家富,只有十三歲。不久以前,郭全海和李常有聽到韓長脖和韓老六悄悄談起過這個小豬倌。一天,吳家富手裡拿著一條比他長一倍的鞭子,趕著一群豬,從南門外回來,迎頭碰到郭全海,兩個就談嘮起來,郭全海要他下晚參加嘮嗑會。
當天下晚,韓家大院的人都睡了的時候,吳家富悄悄從炕上起來,走出下屋,開啟大門上的那一扇小門,到郭全海的小組上去參加嘮嗑會去了。在會上,小豬倌倒著苦水,說起大夥也都知道的他的家史。他爹死後,娘被韓老六霸佔,不到一年,被賣到雙城的一家窯子。他呢,給韓老六放了四年大豬,還是走不出韓家的大門。頭年他要走,韓老六對他說道:“你不能走,你爹的棺材錢還沒還清哩。父債子還,再放五年豬,不大離了。”
說到這兒,小豬倌兩眼掉淚,搖晃郭全海的胳膊說:“郭大哥,救救我……”
郭全海說:“放心吧,往後大夥不能再看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