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六的禿鬢角才從地上抬起來,一個穿一件千補萬衲的藍布大衫的中年婦女,走到韓老六跟前。她舉起棒子說:“你,你殺了我的兒子。”
榆木棒子落在韓老六的肩膀上,待要再打,她的手沒有力量了。她撂下棒子,撲到韓老六身上,用牙齒去咬他的肩膀和胳膊,她不知道用什麼法子才解恨。她一提起她的兒子,就掉眼淚。好些婦女,特別是上了年紀的老婆子都陪她掉眼淚,她們認識她是北門裡的張寡婦。“康德”九年,她給她的獨子張清元娶了媳婦,才一個月,韓老六看見新媳婦長得漂亮,天天過來串門子。張清元氣急眼了,有一天,拿把菜刀要跟他豁出命來幹。韓老六跑了,出門時他說:“好小子,等著瞧。”當天下晚,張清元攤了勞工。到延壽,韓老六派人給日本子說好,把他用綁歟�B的麻繩勒死了。這以後,韓老六霸佔了張清元媳婦,玩夠以後又把她賣了。
張寡婦悲哀而且上火了,叫喚道:“還我的兒子!”
張寡婦奔上前去,男男女女都擠了上去。婦女都問韓老六要兒子,要丈夫。男的問他要父親,要兄弟。痛哭聲,叫打聲,混成一片。小王用手背擦著眼睛。蕭隊長一回又一回地對劉勝說道:“記下來,又是一條人命。”
這樣一個挨一個地訴苦。到晚邊,劉勝在他的小本子上統計,連郭全海的被凍死的老爹,趙玉林的被餓死的小丫,白玉山的被摔死的小釦子,老田頭的被打死的裙子,都計算在內,韓老六親手整死的人命,共十七條。全屯被韓老六和他兒子韓世元強姦、霸佔、玩夠了又扔掉或賣掉的婦女,有四十三名。這個統計宣佈以後,擋也擋不住的暴怒的群眾,高舉著棒子,紛紛往前擠。亂棒子紛紛落下來。
“打死他!”“打死他!”分不清是誰的呼喚。
“不能留呀!”又一個暴怒的聲音。
“殺人償命呀!”
“非把他橫拉豎割,不能解恨呀。”老田太太顫顫巍巍說。白大嫂子扶著老田太太,想擠進去,也去打他一棒子,但沒有成功,她倆反倒被人撞倒了。白大嫂子趕緊爬起來,把老田太太扶走。
工作隊叫人繼續訴說韓老六的罪惡。韓老六這惡霸、漢奸、兼封建地主,明殺的人現在查出的有十七個,被他暗暗整死的人,還不知多少。他家派官工,家家都攤到。他家租糧重,租他地種的人家,除了李振江這樣的腿子,到年,沒有不是落個傾家蕩產的,賠上人工、馬料、籽種,還得把馬押給他,去抵租糧。他家僱勞金,從來不給錢。有人在他家裡吃一年勞金,到年提三五斤肉回去,這還是好的。不合他的心眼的,他告訴住在他家的日本憲兵隊長森田大郎,攤上勞工,能回來的人沒有幾個。他家大門外的井,是大夥挖的,但除了肯給他賣工夫的人家,誰也不能去挑水。他家的菜園,要是有誰家的豬鑽進去,掀壞了他一草一苗,放豬的人家,不是蹲笆籬子,就是送縣大獄。而他家的一千來垧地,除了一百多垧是他祖先佔的開荒戶的地以外,其餘都是他自己搶來佔來剝削得來的。但是,這些訴苦,老百姓都不聽了。他們說:“不聽咱們也知道:好事找不到他,壞事離不了他。”人們大聲地喊道:“不整死他,今兒大夥都不散,都不回去吃飯。”蕭隊長跑去打電話,問縣委的意見。在這當中,劉勝又給大夥說了一條材料:韓鳳岐,偽滿“康德”五年在小山子①,殺死了抗日聯軍九個幹部。“八·一五”以後,他當了國民黨“中央先遣軍”,鬍子北來部的參謀長,又是國民黨元茂區的書記長和維持會長,拉起大排抵抗八路軍,又打死了人民軍隊的一個戰士。“又是十條人命。”老田頭說,“好傢伙,通起二十七條人命。”
①地名。
“消滅‘中央’鬍子,打倒蔣介石匪幫!”小王揚起右胳膊,叫著口號。院裡院外,一千多人都跟他叫喚。
蕭隊長回來,站在“龍書案”跟前,告訴大夥說,縣委同意大夥的意見:“殺人的償命。”
“擁護民主政府!”人堆裡,一個叫做花永喜的山東跑腿子這樣地叫喚,“擁護共產黨工作隊。”千百個聲音跟著他叫喚,掌聲像雷似地響動。
趙玉林和白玉山掛著鋼槍,推著韓老六,走在前頭,往東門走去。後面是郭全海和李常有,再後面是一千多個人。男男女女,叫著口號,唱著歌,打著鑼鼓,吹著喇叭。白大嫂子扶著雙目失明的老田太太。瞎老婆子一面顛顛簸簸靠著白大嫂子走,一面說道:“我哭了三年,盼了三年了,也有今天呀,裙子,共產黨毛主席做主,今兒算是給你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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