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將南海一帶的土著蠻鬼擄至集中買賣,由於膚色黝黑,所以稱之“崑崙奴”(古時的“崑崙”有表示黑的意思)。因為體格特異,性情溫良,踏實肯幹,京中豪強趨之若騖,將之瓜分殆盡。後來,上街帶上兩個樣貌特異的崑崙奴,成了世家少爺之中最時興的風尚。
趙守誠細看哪黑奴,約摸十七八歲年紀,卻被綁在此間,如俎上魚肉由人宰割。可是,觀察入微的趙守誠很快發覺了不尋常的地方。那個黑奴雖然與來自南海的“崑崙奴”一般體黑捲髮,但臉容輪廓卻有些差異。而服飾上,這人也不是上身**斜披帛帶,橫幅繞腰的打扮。而在他們旁邊站著的,卻是幾個波斯客商模樣的男子,操著生硬的漢話吆喝著。
趙守誠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了些什麼。這種當街鬻人的場面,怕是好幾年沒見到了吧?自玄宗開朝以來,蓄養“崑崙奴”的風氣曾經盛極一時,因為體貌特異,性情溫良,踏實肯幹,京中豪強趨之若騖,將之瓜分殆盡。後來,上街帶上兩個樣貌特異的崑崙奴,成了世家少爺之中最時興的擺闊方式。而南海諸國也將這些黑人作為年貢送往長安。此種風尚一開,西市幾乎便成了販賣崑崙奴的專市,就連原本一向只售珠寶香料和藥材的西域客商,也如同一窩蜂地參與,牟取其中暴利。可是,趙守誠又曾聽嚴府中人說過,那些胡商手中的黑奴卻不是來自南海,而是更遠的極西之地的沙漠之國,比較南海黑奴的擅水性及爬高,他們卻是力大如牛且身手敏捷。更是成為大戶門護院保鏢的首選。於是,這種勢頭愈演愈烈。
直到隱執長安商界牛耳的嚴損之透過當時尚為朝中要員的其兄挺之,向戶部力陳此種混亂場面對天朝國威及市間秩序的弊端,再加上本來就有禁止公開買賣奴僕的條軌,終於使得西市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之後嚴家的永升棧,也隱隱成為西市實質上的“市署”,掌控著與西域貿易的平衡。而眼前的一幕,卻可以看出,嚴損之歿去之後,雖然有嚴麗孃的苦苦支撐,但西市之中的現狀似乎也接近崩潰的邊緣。
趙守誠心中疑竇頓生,但是比較起思索這讓人暫時抓不到頭緒的問題,那縛在柱上,牛筋狠狠勒在肌肉裡的少年崑崙奴的眼光才是真正的教他心中震撼!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極度的憤懣卻有沒有一絲絕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火焰一般的焦灼和無盡的悲哀,那並不是企求同情的眼光,要求憐憫的人不會有這種堅韌。趙守誠突然想起了父親死後國子監中被人欺凌的自己,他不禁將手中的純鈞的鞘稍稍地攥緊了一些……
可是似乎有人已經搶先做了他想做的,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個紅色的影子掠過了所有人的頭頂,下一課,已經落在了臺上。在旁人看來,趙守誠卻將那人舒展而隨意的身法攝入了眼底。又是一個高手……
那是一個穿著短襟僧衣的行腳僧,可是僧衣居然是紅色的。那長不盈寸的頭髮,居然也是如同烈火一般的顏色。那麼,他的心呢?是否也是一團火焰?
他的肩上扛著一根包著金箍的鐵色長棍,兩手自肩後隨意地搭在那棍的兩頭,然後,他突然一手放開,另一手抓著長棍,讓它繞著頸根轉動起來,接著舞了個花,手再向下猛地一挫。長棍無聲無息地插進了臺上的木板之中。
“放他下來……”他一手抓著長棍的上端,另一手駢指對著被縛的少年,說。眼光卻根本沒有落在那兩個商人身上。
那兩人似乎被嚇了一跳,但卻馬上回過神來,蹭地從身邊掣出彎刀,拔刀之時,居然毫不凝滯。握刀在手,也是沉穩有力。居然也是會家子,而且功力不弱。那兩柄彎刀也是薄如蟬翼,鋒銳非常。
趙守誠心中一動——依大唐律例,當街械鬥者將處以嚴懲。而那兩個胡商卻似乎有恃無恐,不僅無視那嚴損之生前不成文的禁令,居然還敢出手。尤其是在見到那僧人的身法之後……
那行者神態安然,口氣卻緩下來道:“請放他下來。”
那兩人面面相覷,卻見面前這高深莫測的僧人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也自安下了心,可是執刀之手卻沒有放下來。其中一人堆著笑道:“大師……”
那僧人眼中神光暴現,突然喝道:“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沒有什麼大師,也沒有什麼‘崑崙奴’。一切眾生平等,真正卑下的,只有你們的心,和他有什麼相關?我不願被綁縛,眾生也一樣不願被綁縛。”
這話說的既快且突兀,那兩個波斯人顯然沒有聽明白什麼意思,怔怔地看著那僧人。而臺下看熱鬧的,顯然也不明白這和尚說了些什麼。只有趙守誠暗自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