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一口沒加糖的咖啡,一點都嘗不出香味,只覺得比平常更苦味強烈刺激著舌頭。
隔壁的忍冬醫生還是一樣加了一大堆糖,津津有味地一口喝光了。
“你說你經營古董店,那麼,劇團呢?”的場回到座位上問槍中。
“靠這種小劇團哪活得下去。”槍中苦笑著聳聳肩,“我的本業是古董美術商,劇團只是玩玩而已。”
“都演哪些戲?”
“你喜歡什麼戲?”
“啊,我對戲劇不是很清楚,大學時跟朋友去看過兩三次而已。”
“我們劇團演的大多是比較傳統的戲,因為我不是很喜歡現代的東西。”
“是嗎?”
“什麼大眾化、像機關槍一樣笑話連篇、或是演員在舞臺上跑來跑去那種戲,我都不喜歡。還有,以觀念、思想為主,沉悶難懂的戲劇我也不喜歡。”
女醫好像不是很瞭解他的意思,但他還是繼續說著:“也許評論家會對我的戲劇嗤之以鼻,但是,我就是不喜歡那種‘現代性’的東西。”
“現代性?”
“演出現代戲劇的人,大都逃脫不了‘新’的束縛,一心想讓自己跑在時代的尖端。因為這些人相信——戲劇的價值是揭露時代與社會的矛盾構造,並將之推翻,把時代不斷往前推動。不過,我也不想強力去否定這樣的思想。”
槍中摘下眼鏡,用手指壓著兩邊眼瞼。
“我不想把時代往前推,甚至希望它能停下來。可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只好在時間的流逝中打造不動的碉堡。就這方面來看,也許我的心比較能跟古典藝能產生共鳴吧。”
“怎麼樣的碉堡?”
“這……”槍中眯起眼睛看著遠方,“就像……這個房子——霧越邸。”
聽到槍中這麼說,女醫訝異地微微點了點頭。
她拿起杯子,緩緩喝了一口咖啡。
“我想我大概是憧憬當某種獨裁者吧。”槍中說。
女醫更加詫異地眨著眼睛說:“獨裁者?”
“說得太偏激了嗎?”
“什麼意思?”
“60年代以後,日本的現代戲劇中,有所謂的‘地下典型’,現在也還多多少少延續著。其中‘集體創作’概念,被認為是維繫60年代到70年代,及至現在的主要架構。
狹義來說,‘集體創作’就是在演出戲劇集團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作家、是導演、是演員,也是工作人員,以同等身份為理想。總之,就是要排除劇 團內的階級制度,是一種直接的民主主義;不要強勢的領導者,只重視演員各自的自主性。”槍中緩緩地左右擺著頭說,“我討厭那種思想,所以,才會用獨裁者這個字眼來形容自己。”
“哦。”
“也就是說,我想統治整個世界。啊,請不要誤會,我對政治沒有興趣,我要的並不是一般所謂的權勢。
只是身為一個導演,覺得必須統治整個自己導演的舞臺,才能充分表現出自己:
才能越來越接近我在尋找的‘風景’。我只是有這樣的自私想法而已。”
平常在團員面前,他也從不避諱說這種話。
他常說“暗色天幕”是我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是為他自己、為他個人而存在的表現體。
“我這麼說,也許大家會不高興吧,因為這樣一來,演員不過是我的棋子而已。當然,我並不否認,他們也是為自己站在舞臺上,為自己而表現。
只是,支配那個‘世界’的人是我——我自己希望是這樣,自己認為是這樣而已。你覺得我很傲慢嗎?”
“我不清楚,”的場曖昧地搖著頭,“因為我是那種從沒想過要表現自己的人。”
聽著他們兩人對話的忍冬醫生,大概是覺得他們的談話內容很無聊,打個大呵欠站起身來,舉起雙手挺直圓圓的身體,說聲“失陪了”,就走到隔壁沙龍去了。
沒過多久,名望奈志跟彩夏也跟著去了沙龍。
也許是存心要避開事件的問題吧,槍中繼續跟的場談著自己對戲劇的看法和“暗色天幕”的事。
甲斐雙肘抵著餐桌,臉色還是那麼憔悴蒼白,茫然地看著圖案玻璃的牆壁。
我把咖啡喝完,身體整個靠在椅背上。
昨天明明睡得很飽,卻還是覺得很疲憊。
我看看深月,她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
我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強烈渴望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