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不可思議的組合。”
“說得也是。”我在腦海中描繪著這個十年朋友的臉——擁有藝術家氣質的瘦削的臉。我突然想到一句話,就不經意地說出來了:“說不定,他也對活著沒有多大興趣。”
“這……”女醫驚訝地眨著眼睛,“說古董品我還能理解,可是,戲劇演出跟那種想法有什麼關聯呢。”
“這是我自己的感覺,他所創作的戲劇都是那種樣子,怎麼說呢,應該可以說是‘死之生’吧。”
“死之生?”
“這個形容很奇怪吧?可就是這種感覺。今年秋天演出的戲劇,出場人物都是西洋棋的棋子,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人物。劇本本身充滿了人類齷齪的世俗味,可是,那只是在外部操縱棋子的某個人的屬性、意志,棋子本身都只能淡淡看著自己的命運,接受這樣的命運。彷彿早已覺悟到,自己一開始就跟齷齪的世俗之‘生’無緣——這就是我所謂‘死之生’的意思。”
“啊。”
“還有,他也很喜歡用‘走向死亡之生’的題材。拖泥帶水地走向死亡,不斷傾斜滑落而下——一種一開始就只有朝向‘滅亡’的力量。”
我把湧向心頭的感想,一一說給她聽。看著的場小姐疑惑的表情,我自己也很懷疑自己為什麼變得這麼饒舌。
“另一方面,他對自己的‘生’——自己活著的意義,也有所堅持;他說他在尋找‘風景’,在這個風景裡,他可以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意義。他曾經說過,他創辦‘暗色天幕’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啊,對不起,我一個人說個不停,又說得這麼詞不達意,你一定聽不太懂。”
“不會的,沒這種事。”她嘴巴這麼說,還是掩不住困惑的表情,“那麼,鈴藤先生跟其他團員,也都有槍中先生那樣的意識嗎?”
“應該沒有吧。”我搖搖頭,“通常,演員的心,只會跟非常世俗的‘生’產生共鳴,‘死之生’或‘邁向死之生’之類的東西,幾乎跟他們無關。”我哽咽了一下,說:“只有她——蘆野不是那樣子的。”
“你呢?鈴藤先生。”
“我嗎?”
我沉默下來,看著圓桌上的花瓶。綠色的不透明玻璃花瓶,從形狀跟豔麗的配色來看,應該是中國的“幹隆玻璃”。清朝時代所製作的玻璃俗稱“幹隆玻璃”,大多是這種不透明的東西。
據說,為了讓色澤儘量接近中國非常珍惜、視為權力象徵的“玉”,所以,特意混雜了許多不純物質。
“我沒有槍中那種知識和鑑識眼光,但是,我也會被古美術品或工藝品深深吸引住。不過,我覺得我是被他們各自從中散發出來的種種‘生’的形態吸引了。”
“什麼‘生’的形態?”
“例如這個花瓶,”我看著桌上的玻璃花瓶說,“創作者的心與其灌注的熾熱視線,會挑起我的興趣,就像它本身的美一樣,不,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喜歡讓自己神遊在信匣裡的信裡,以及器皿上縱橫交錯的談話中……”
“你好羅曼蒂克。”的場微微一笑,拿起插好白色蘭花的花瓶說,“我們走吧。”
9
我們離開溫室,回到大廳。的場小姐把花瓶放在裝飾架中央收藏木屐的玻璃箱旁邊,閉起眼睛來默禱。我站在她旁邊,抬頭看著肖像畫,拼命壓抑洪水氾濫般湧上來的悲哀與憤怒。
“鈴藤先生,你對這個房子有什麼看法?”的場小姐離開壁爐,這樣問我。
“叫我怎麼回答呢?”我沒聽懂這個問題的真正含意,有點驚慌,但是,很快會意過來,回答她說:“現在我開始相信你昨天說的話了——這個房子有不可思議的地方。只是以常理來判斷,實在很難認同這種事,所以,還是有一半無法相信。”
“我並不要你相信,我要說的是,也可以從那個角度來看這個房子。”
“不,”我搖搖頭看著女醫,“你說過這個房子是一面鏡子,會映照出來訪者的未來。”
的場再度看著牆壁上的肖像畫,點了點頭。我又問:
“那麼,的場小姐,對住在這個房子裡面的你們而言,這個房子是什麼呢?是不是也會映照出什麼來呢?”
“你還記得剛才去溫室途中我所說的話嗎?我說我們都拋開了恨與怨的痛苦情感,才生活在這個房子裡,這房子就是為我們這種人存在的。”
“你是說你們的心是向著過去,而不是未來嗎?這個房子映出了你們這樣的心態嗎?”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