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動,似乎在推舉自己的代表。
人群中很快笑著走出一位唯一的軍官。當他走到我面前,與我照了面以後,我
們以軍人的習慣互相敬了禮,然後把對方的手緊緊握住了。
他的禮節是相當瀟灑的。手臂幾乎是垂直地屈折起來,用併攏的食指和中指啪
地在堅硬的帽簷上一碰。我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他。這是一個面孔微黑的歐洲人,
眼睛很溫和,鼻子下面蓄著一綹英俊的小鬍子,看上去親切而幽默。他穿著灰色軍
服,深紅色的領章上一邊綴著一隻鷹,一邊綴著兩輛交叉的短劍。由於他的肩章上
編織著我不認識的符號和花紋,因而我無法判斷他的軍階。此刻,他也正愉快地打
量著我。
外國人發出爽朗的笑聲,並且有微型鎂光燈閃了幾下。我用力握著他的手,試
圖用英語問候了一句:“你好。”
他笑著點點頭,表示聽懂了。但他作為回答而說的一句完整的外國話,卻不是
我所熟悉的英語,而是一種西班牙的混合語。這就使他的國籍很難弄清了。
我們不約而同地把臉轉向一旁。一個衣著樸素的女翻譯已經快步來到了我們面
前。她和善地看著我,微笑著介紹道:“這是波西寧上尉。他說:很高興與你相識。”
這使的的確感到非常高興,於是馬上答道:“我是中條山艦航海長李淮平。我
也同樣高興與你相識,上尉。”
我們的手經過友好的自我介紹以後,互相鬆開了。但是翻譯卻並沒有把我的話
譯過去。
波西寧上尉轉過臉向翻譯又問了一句什麼。從翻譯那裡傳來的,仍然是沉默。
我感到奇怪了。翻譯這莫名其妙的沉默已經開始在影響這愉快而有趣的氣氛。
於是我轉過臉,用詢問的眼光去看她。可是當我終於看清了那張熟悉的面孔時,我
頓時目瞪口呆地留住了。
南珊,闊別了十二年的南珊!她在我的生活中銷聲匿跡了這樣久以後,現在重
新站在了我的面前,而且這一回竟是這樣的近!
我呆呆地看著她,很久很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的心被這突然的相會震懾住
了。而一種驟然產生的驚慌、迷惘、震動的神情,現在也正浮在那張曾經是多麼清
秀的臉上。我緊緊盯著她那揚起的眉毛,睜大的眼睛,疑慮的前額和驚愕的嘴唇,
心臟不可遏制地狂跳起來。
是的,站在我面前的這個女翻譯,正是我十幾年前認識的那個少女。那一切熟
悉的特徵,和這久別重逢的驚愕神情都向我證明,她就是南珊。然而此時的南珊已
經是一個成年的女幹部打扮了。我呆呆地端詳著那剛剛出現淺紋的眼角,那不再圓
潤的臉龐,那已經有些乾燥的頭髮,和我從來沒有發現過的鼻子上的幾點淺淺的雀
斑……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開始湧起一層薄薄的淚水,那雙溼漉漉的眸子已
經不再那樣黑,那樣亮了。這一切,都正在漸漸地模糊著我心中那個少女的影子。
我開始意識到:那個天真大膽的女孩子早已不復存在。如今的南珊,已經不會再把
任何歡樂的情緒和調皮的念頭匯在坦率的談吐和響亮的笑聲中,清澈見底地透露出
來了。不會了,永遠不會了。在她的胸中,已經是一個深思熟慮的心靈。這個心靈
已經永遠改變了她的音容笑貌,同時也給她的臉上換上了一切中年婦女都會有的那
種沉著而幹練的神色。
周圍開始響起了竊竊的低語聲。
南珊的表情正在發生著迅速的變化。驚愕,迷惘,難過,隨後是內心深處的痛
苦。當她的神智終於在劇烈的感情波瀾中鎮靜下來的時候,她勉強控制住了一碰就
會掉下來的眼淚,咬著嘴唇,把頭痛苦地垂下了。
我萬分抱歉地看了被冷落在一旁的上尉一眼。這個感情豐富的外國軍官正驚訝
地注視著我們。我又用歉意的目光環視了一下那群外國人,他們有的好奇,有的同
情,有的善意微笑,也有的冷靜觀察。最後,我為難地把目光停在了長老的臉上。
他正用無比深情的目光注視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