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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後,荀樺笑道:“你現在知道了吧,是我信上那句話:‘只有白紙上寫著黑字是真的。’”
“是嗎?”九莉心裡想。“不知道。”她只微笑。
怪不得他剛才一看見她,臉上的神氣那麼高興,因為有機會告訴她“是我說的吧?”
真擠。這家西點店出名的,蛋糕上奶油特別多,照這樣要擠成漿糊了。
荀樺乘著擁擠,忽然用膝蓋夾緊了她兩隻腿。
她向來反對女人打人嘴巴子,因為引人注目,跡近招搖,尤其像這樣是熟人,總要稍微隔一會才側身坐著挪開,就像是不覺得。但是就在這一剎那間,她震了一震,從他膝蓋上嚐到坐老虎櫈的滋味。
她擔憂到了站他會一同下車,擺脫不了他。她自己也不大認識路,不要被他發現了那住址。幸而他只笑著點點頭,沒跟著下車。剛才沒什麼,甚至於不過是再點醒她一下:漢奸妻,人人可戲。
這次她一個人來,那日本主婦一開門,臉色就很不愉快。她知道日本女人見了男人卑躬屈節,對女人不大客氣,何況是中國女人,但是直覺的有點覺得是妒忌。把蛋糕交了給她,也都沒開笑臉。
看見之雍,她也提起遇見荀樺,有點擔憂他也是這一站下車,但是沒提起他忘恩負義。
之雍跟小康小姐是在什麼情形下分別的?當然昨天也就想到了。她有點怕聽。幸而他一直沒提。但是說著話,一度默然片刻的時候,他忽然沉下臉來。她知道是因為她沒問起小康。
自從他那次承認“愛兩個人”,她就沒再問候過小康小姐。十分違心的事她也不做。他自動答應了放棄小康,她也從來不去提醒他,就像他上次離婚的事一樣,要看他的了。
現在來不及積錢給小康受高等教育了,就此不了了之,那是也不會的。還不是所有手邊的錢全送了給她。本來還想割據一方大幹一下的,總不會剛趕上沒錢在手裡。
她希望小康這時候勢利一點——本來不也是因為他是小地方的大人物?——但是出亡前慷慨贈金,在這樣的情形下似乎也勢利不起來。就有他也會說服自己,認為沒有。
給人臉子看,她只當不看見。
“比比怎麼樣了?”他終於笑問。
九莉笑道:“在慶祝西方的路又通了。”
之雍笑道:“唔。”
停戰的次日比比拖她出去慶祝。在西點店敞亮的樓窗前對坐著,事實是連她也憂喜參半。
講起他那些老同事——顯然他從荒木那裡聽到一些訊息——他無可奈何的嗤笑道:“有這麼呆的——!一個個坐在家裡等著人去抓。”
又微笑道:“昨天這裡的日本女人帶我去看一隻很大的櫥,意思是說如果有人來檢查,可以躲在裡面。我不會去躲在那裡,因為要是給人搜出來很窘。”
他是這樣的,她想。最怕有失尊嚴。每次早上從她那裡出去,她本來叫他手裡提著鞋子,出去再穿。
之雍頓了頓道:“還是穿著,不然要是你三姑忽然開了門出來,看見了很窘。”
在過道里走,皮鞋聲音很響,她在床上聽著,走一步心裡一緊。
“你三姑一定知道了。”他屢次這樣猜測著。
她也知道一定是知道了,心直往下沉,但總是擔憂的微笑答道:“不知道。”
她送他從後門出去,路短一點,而且用不著砰上大門,那響聲楚娣不可避免的會聽見。廚房有扇門開在後洋臺上。狹長的一溜洋臺,鐵闌干外一望無際,是上海的遠景,雲淡風輕,空曠的天腳下,地平線很高。洋臺上橫攔著個木柵門,像個柴扉。晨風披拂中,她只穿著件墨綠絨線背心,長齊三角袴,光著腿,大腿與腰一樣粗細。
他出去了她再把木柵門鉤上,回到房間裡去,把床邊地下蚊香盤裡的菸蒂倒掉。
早上無法開鬧鐘,他總是忖量一下,到時候自己會醒過來,吻她一下,扳她一隻腿,讓她一隻腳站在床上。
“怎麼又?”她朦朧中詫異的問。
她也不想醒過來,寧願躺在紗幕後。在海船上顛簸著,最是像搖籃一樣使人入睡。
“這裡用一種綠紗帳子,非常大,一房間都蓋滿了。”在那日本人家裡,他微笑著說。
“晚上來掛起來。”
九莉笑道:“像浮世繪上的。”她沒說這裡的主婦很有幾分姿色,一比,浮世繪上掛帳子的女人胖胖的長臉像大半口袋麵粉。
他去關百葉門。她也站了起來,跟到門邊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