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做官的、讀書的有義氣!這話不要來騙我!況且你七歲上就賣在檔子班裡,東飄西蕩,這姓黃的果然是你的同鄉,你也不會認得他的。這話越說越不對!倒是你倆有了多少時候的交情?你老實對我說罷。他不同你有交情,你為甚麼要替他求差使呢?我曉得我們化了錢,無非做個大冤桶,替人家墊腰!如今竟其公然替恩客說人情求差使!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被你們弄著玩!”
此時餘藎臣越說越氣,也不睡覺了,一骨碌從床上坐起,吩咐叫轎伕打轎子,又自己立誓道:“從今以後,再不到這裡來了!倘若以後再到這裡,你們看我左腳邁到這屋裡來,你們拿刀砍我的左腳;右腳邁到這屋裡來,你們拿刀砍我的右腳!”一面說,一面卷卷袖子,直把兩個袖子捲到手灣子上頭,兩隻眼睛睜的像銅鈴似的,又拿兩隻手去盤辮子。辮子盤好,人家總以為他這個樣子一定要打人了,誰知並不打人,卻叉著兩隻臂膊,握緊了兩個拳頭,坐在床沿上生氣。
再說王小五子起先聽見餘藎臣拿他數落,不禁臉上一陣陣的紅上來,心頭止不住必必的跳。後來又見他爬起,連忙和著身子去按捺他;無奈氣力太小,當不住餘藎臣的蠻力,按了半天按他不下,只得隨他起來。後來見他盤好辮子,並不打人,方才把心放下,連忙和顏悅色的自己分辯道:“同鄉有甚麼好假冒的。天生同鄉是同鄉,我不能拿他當外人看待。至於問我如何認得他,蘇州來的洪大人,清江來的陸大人,每逢吃酒都有他在座,慢慢的我就認得了他。怎麼沒有交情我就不作興認得他的?”餘藎臣也不理他,只是坐在床沿上生氣。鬧得大了,連著房間裡的奶奶都上來勸和。餘藎臣只是不言語。一迸迸到五更雞叫之後,天色微微的有點亮了,餘藎臣也不等轎子了,要了長衣裳,扎扮停當,一直徑去。王小五子抵死留他不住,只得聽其自然。
餘藎臣走到街上,尚是冷冷清清的一無所有。此時心上又氣又悶,不知不覺忘記了東南西北,又走錯了一大段。後來好容易僱了一部東洋車子,才把他拉到公館。打門進去一路罵轎伕,罵跟班的,罵老媽,罵丫頭,一直罵進了上房。驚動了上下人等,曉得大人在外頭住夜回來,於是重新打洗臉水,拿漱口水、茂生肥皂、引見胰子①,又叫廚子做點心,真正忙個不了。
①引見胰子:肥皂名,因有香味,專供引見人員用的。
齊巧這日是轅期,照例上院。點心未曾吃完,轎子已伺候好。等到走到院上,已有靠九點鐘了。餘藎臣還是氣吁吁的。頭一個會見了孫大鬍子,便把黃在新託王小五子求差使的話統通告訴他;又說:“黃在新的品行太覺不堪,甚麼人不好託,單單會託到婊子,真正笑話!”孫大鬍子笑道:“這也難怪他,實在是你藎翁同王小五子的交情非他可比。朋友說的話不及貴相知說的靈,所以黃某人才走的這條路。出來做官為的是賺錢,只要有錢賺,也顧不得這些了。”餘藎臣聽了孫大鬍子奚落他的話,不由的把臉一紅,拿話分辯道:“我們逛窯子也不進行去流水罷了,算是什麼交情!”孫大鬍子忙接嘴道:“又行去,又流水,還算不得交情?不曉得要弄到什麼分上才算得交情呢?”餘藎臣發急道:“人家同你說正經話,你偏拿人來取笑,真正豈有此理?老實對你講罷:王小五子同黃某人都是江西人,他替他求差使,乃是照應同鄉的意思。”孫大鬍子道:“一個當妓女的,居然肯照應同鄉,賢於士大夫遠矣!藎翁,你應該立刻委他一個上等的厘差:一來顧全貴相好的面子,二來也可以愧勵愧勵那般不顧鄉情計程車大夫。你們眾位聽聽,我兄弟說的可是不是?”此時官廳子上的人已經來的不少了,天天在一起的幾個熟人聽了他言,都說:“應得如此。”無奈餘藎臣決計不答應,一定還要回制臺撤去他的差使,拿他參辦,以為卑鄙無恥,巧於鑽營者戒。當時又被孫大鬍子指駁了一句,餘藎臣方始頓口無言。欲知孫大鬍子說的何話,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查帳目奉札謁銀行 借名頭斂錢開書局
話說孫大鬍子聽見餘藎臣一定要稟揭黃在新託妓謀差的事,一再勸他都不肯聽。孫大鬍子哼哼冷笑道:“他託妓謀差雖然是他的壞處;然而你做監司大員的人,你不到窯子裡去怎麼會曉是他託妓謀差呢?這樁事還怪你不是。”餘藎臣被他這一駁,頓時閉口無言。歇了半天,才勉強說道:“我們嫖婊子不過是好玩罷了。他鑽營差使竟走婊子的門路,這品行上總說不過去!我就是不到上頭去說他壞話,這種人要在我手裡得意,叫他一輩子不用想了!”說完,面子上雖把此事丟開,後來又著實到王小五子家發了幾回脾氣。經王小五子千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