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想騎住我脖子上拉屎撒尿的使喚,不讓我出頭。我在戲園子裡,平時遭他差遣,沒事總躲著他。我就是瞧不起這種人!簡直是文藝界的敗類,我們要好好的鬥他!”
小四!
這是他當年身邊的小四呀!
他為了穩定自己的立場,趁勢表現,保護自己,鬥得聲淚俱下,苦大仇深。
大夥鼓掌,取笑,辱罵,拳打腳踢。口涎黃痰吐得一身一臉。
火舌噝噝地伴奏。
蝶衣從未試過這樣的絕望。
他是一隻被火舌撩撥的蛐蛐,不管是鬥人抑被鬥,團團亂轉,到了最後,他就葬身火海了。驀然回首,所有的,變成一撮灰。
他十分的疲累,拼盡僅餘力氣,毫無目標地狂號:
“你們騙我!你們全都騙我!騙我!”
他一生都沒如意過。
他被騙了!
“文化大革命萬歲!”口號掩蓋了他的呼嘯。
小四把他懷中的劍奪過,恭恭敬敬地交給紅衛兵:
“小將們,這破劍,就是反革命分子的鐵證!”
首領振臂吶喊:
“對!我們得好好保管它,讓牛鬼蛇神扛著,從這個場趕到那個場,來回的趕,天天表演,教育群眾,反革命分子的兔崽子沒有好下場。。。。。。”
場面興奮而混亂,淒厲得人如獸。
“文化大革命萬歲!”
“文化大革命萬歲!”
。。。。。。沸騰怒湧的聲浪中,每個人都尋不著自己的聲音。
蝶衣和小樓又被帶回“牛棚”去。
各人單獨囚在斗室中。
未清理的大小便發出惡臭。但誰都嗅不著。他們的生命也將這樣的腐爛下去,混作一灘。“天天表演”?到處是轟轟響的鑼聲,如一根弦,緊張到極點,快要斷了。有個地方躲一躲就好了。
破碗盛著一點髒水。
蝶衣經歷這劇烈的震盪絕望憂傷,不能成寐,鬢角頭髮,一夜變白。
而四周,卻是不同的黑。灰黑,炭黑,濃黑,墨黑。他沒有前景。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他取過那破碗往牆上一砸,露了尖削的邊兒,就勢往脖子上狠狠一割……
誰知那破碗的邊兒,不聽使喚,朝脖子割上一道,兩道,三道,都割不深。且蝶衣人瘦了,脖子上是一層皺皺的批,沒什麼著力處。
情況就像一把鈍刀在韌肉上來回拖拉,不到底。
蝶衣很奮勇地用力,全神貫注地划著,脖子上的傷痕處處,血滲下來,又不痛,又不癢,只是很滑稽。為什麼還死不了?
他記起那隻蝙蝠,它脖子間的一道傷口,因小刀鋒利,一下便致命了。血狂滴至鍋中湯內,嫣紅化開。。。。。。血盡。。。。。。四爺舀給他一碗湯。。。。。。喝,這湯補血。。。。。。都因為小樓。
不想追認前塵往事,再往上追溯,他就越發狠勁……
突然,門外一聲叱喝:
“幹什麼?”
人聲聚攏:
“抹脖子啦!尋死啦!”
湧來五個值夜的紅衛兵,眼裡閃著初生之犢的興奮的光芒。他們製造了死亡,他們也可以暫止死亡。
一人過來奪去破碗。
一人取來一把破報紙,又搗上傷口去。
“那麼容易尋死覓活?啊?戲不演啦?”
“你妄想自絕於黨!自絕於人民!竟敢抗拒改造?抗拒批判?”
“好呀……”
紅衛兵的首領排眾而出,下令:
“你要死,偏不讓你死!”如同判官,鐵面無私,莊嚴而兇悍。
大夥遂一邊胡亂止血一邊在喊:
“文化大革命萬歲!”
蝶衣血流了不少,命卻留得長。他跌坐退縮至角落,一雙手慌亂地搖,聲音變得尖寒,淒厲如月色中的孤鬼:
“我沒有文化!不要欺負我!不要欺負我!”
蝶衣並沒有虞姬那麼幸運,在一個緊要的關頭,最璀璨的一刻,不想活了,就成功地自刎------他沒這福分。還得活下去。
還是戲好,咿咿呀呀的唱一頓,到了精彩時刻,不管如何,幕便下了,總是在應該結束的辰光結束,絲毫不差。
虞姬在臺上可以這樣說:“大王呀!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圖大事,豈可顧一婦人。也罷,願乞君王三尺寶劍,自刎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