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呀,解放前最紅的角兒,首本名劇,晚了就沒座兒了。”票價是一毛錢。新的幣制。
解放後,北平又改回前清的老名字,叫“北京”。
黨很器重他倆。
往往有特別演出,諸如,“熱烈歡迎解放軍慰問晚會”。廂樓欄板掛滿紅色小旗,匯成紅海。
霸王猶在興嘆,虞姬終於自刎。
只要是中國人,就愛聽戲。
幕還沒下,鑼鼓伴著虞姬倒地。霸王悲嚎:“哎呀……”
臺下不作興給彩聲。
卻是熱烈的掌聲,非常“文明”,節奏整齊,明確:
啪!啪!啪!啪!啪!
彷彿是一個人指揮出來的。
戲園子坐滿了身穿解放裝,秩序井然的解放軍,幹部,書記。。。。。。
紅綠一片。
單調而刺目。
蝶衣極其懷念,那喧囂,原始,率直,肆無忌憚的喝彩聲:好!好!那紛亂而熱烘烘的當年。
市面上開始了鎮壓反革命的運動,還是天天槍斃。中國人的血流不完。
唱戲的依舊唱戲,劇團歸國營。角兒每個月有五百塊人民幣,分等級給月薪。生活剛安定,哥倆有如在夢中之感。
對**還是充滿天真的憧憬。因為有“大翻身”的承諾。兩位給定為一級演員呢。
“真的?要過好日子了?”小樓道。
“很久沒存過錢了。”
“我們算低了,聽說最高的是馬連良。”他倒有點不服氣。
“有多少?”蝶衣問。
“一千七百塊。”
“這麼多?”
“連**也比不上他呢。”
“只一個人,我夠用。”
“我還得養妻,往後還得活兒……”
他踏實了,是一個凡塵中的男人。被生活磨鈍了麼?
蝶衣有點懊惱,怎麼竟有這樣的擔憂?真是。他看著師哥的側臉,三十出頭,開始有點成熟的氣度,像一個守護神,可惜他守護的,是另外一個。久賭必輸,久戀必苦,就是這般的心情。活像一塊豌豆黃,淡淡的甜,混沌的顏色,含含糊糊。
然而現實不容許任何一個人含糊地過去。
這是一個大是大非大起大落大爭大斗的新時代。一切都得昭然若揭。
當戲園子有革命活動進行時,舞臺得挪出來。橫布條給書上“北京戲曲界鎮壓反革命戲霸宣判大會”。
臺上的“表演者”,盡是五花大綁,背插紙標籤的鎮壓物件,七八個。正中赫然是袁四爺。
從前的表演者則當上觀眾。程蝶衣和段小樓坐在前排。面面相覷。
大會主席在宣判:
“。。。。。。反革命分子,戲霸袁世卿,丁橫,張紹棟等,曾在反動軍閥部下擔任要職,尤其袁某,是舊社會北洋,日偽,國統時期三朝元老,此人一貫利用舊社會各種反動邪惡勢力,對戲劇界人民群眾進行欺榨,剝削,逼害,罪行昭著。。。。。。”
蝶衣的臉忽地漲紅。
他半望半窺,這男人,他“第一個”男人,袁四爺,跪在他頭頂,垂首不語。他蓬頭垢面,裡外帶傷,半邊臉腫起來,嘴破了,冒血泡,白沫不由自主地淌下,眼皮也耷拉。當初他見他,一雙眼炯炯有神,滿身是勁,肩膀曾經寬敞。他“失身”給他,在一個紅裡帶紫的房間裡……恰恰是現今他傷疼的顏色。
一定給整治得慘透了。
是以衰老頹唐得順理成章。
他第一個“男人”。
“……現經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公安局批准,判處死字,立即執行!”
蝶衣明知是這樣的下場,但仍控制不了臉色泛白。
一個很積極而熱情的青年出來,帶頭喊口號:他是成長,前進的小四。腐敗的時代過去了,他才廿歲出頭,目下是翻身作主人的新天新地新希望。
他喊一句,群眾隨著喊一句……從未如此滿足過。
“堅決擁護鎮壓反動戲霸!”
“打倒一切反動派!”
“人民大翻身!”
“翻身作主人!”
。。。。。。
喊口號的同時,還得舉臂以示激情。
小樓驚奇地看著英姿勃發的小四,又望蝶衣一下,再瞧袁四爺,過去,他是權勢和財富的象徵,但**卻有更大的力量消滅一切。
袁四爺在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