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大碗肉,卻不吃飯,醉醺醺靠在桌上,納頭便睡。
胡斐次晨轉醒,見自己背上披了一件長袍,想是程靈素在晚間所蓋。她站在視窗,秀髮被晨風一吹,微微飛揚。胡斐望著她苗條背影,心中混和著感激和憐惜之意,叫了聲:“二妹!”程靈素“嗯”的一聲,轉過身來。胡斐見她睡眼惺忪,大有倦色,道:“你一晚沒睡嗎?啊,我忘了跟你說,有馬姑娘在此,他們不敢對咱們怎樣。”程靈素道:“馬姑娘半夜裡悄悄出屋,至今未回。她出去時輕手輕腳,怕驚醒了你,我也便假裝睡著。”胡斐微微一驚,轉過身來,果見馬春花所坐之處只剩下一張空凳。
兩人開啟屋門,走了出去,樹林中竟是寂然無人,數十乘人馬,在黑夜中退得乾乾淨淨。樹上縛著兩匹坐騎,自是留給胡程二人的。再走出數丈,只見林中堆著兩個新墳,墳前並無標誌,也不知哪一個是徐錚的,哪一個是商寶震的。胡斐心想:“雖然一個是丈夫,一個是殺丈夫的仇人,但在馬姑娘心中,恐怕兩人也無多大差別,都是愛著她而她並不愛的人,都是為了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想到此處,不由得喟然長嘆,於是將秦耐之的說話都轉述給程靈素聽。
程靈素聽了,也是黯然嘆息,說道:“原來那瘦老頭兒是八極拳的掌門人秦耐之。他有個外號,叫作八臂哪吒。這種人在權貴門下作走狗,品格兒很低,咱們今後不用理他。”胡斐道:“是啊。”程靈素道:“馬姑娘心中喜歡福公子,徐錚便是活著,也只有徒增苦惱。他小小一個倒黴的鏢師,怎能跟人家兵部尚書、統兵大元帥相爭?”胡斐道:“不錯,倒還是死了乾淨。”於是在兩座墳前拜了幾拜,說道:“徐大哥、商公子,你們生前不論和我有恩有怨,死後一筆勾銷。馬姑娘從此富貴不盡,你們兩位死而有知,也不用再記著她了。”
二人牽了馬匹,緩步出林。程靈素道:“大哥,咱們到哪兒去?”胡斐道:“先找到客店,讓你安睡半日,再說別的,可別累壞了我的妹子!”程靈素聽他說“我的妹子”,心中說不出的喜歡,轉頭向他甜甜一笑。
在前途鎮上客店之中,程靈素大睡半日,醒轉時已是午後未刻。她獨自出店,說要去買些物事,回來時手上捧了兩個大紙包,笑道:“大哥,你猜我買了些什麼?”胡斐見紙上印著“老九福衣莊”的店號,道:“咱們又來粘鬍子喬裝改扮麼?”程靈素開啟紙包,每一包中都是一件嶄新的衣衫,一男一女,男裝淡青,女裝嫩黃,均甚雅緻。晚飯後程靈素叫胡斐試穿,衣袖長了兩寸,腋底也顯得太肥,於是取出剪刀針線,便在燈下給他修剪。胡斐道:“二妹,我說咱們得上北京瞧瞧。”程靈素抿嘴一笑,道:“我早知道你要上北京啊,所以買兩件好一點兒的衣衫,否則鄉下大姑娘進京,不給人笑話麼?”胡斐笑道:“你真想得周到。咱兩個鄉下人便要進京去會會天子腳底下的人物,瞧瞧福大帥的掌門人大會之中,到底有些什麼英雄豪傑。”這兩句話說得輕描淡寫,語意之中,卻自有一股豪氣。程靈素手中做著針線,說道:“你想福大帥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安著什麼心眼兒?”胡斐道:“那自是網羅人才之意了,他要天下英雄,都投到他的魔下。可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卻未必會去。”程靈素微笑道:“像你這等少年英雄,便不會去了。”胡斐道:“我算是那一門子的英雄?我說的是苗人鳳這一流的成名人物。”他忽地嘆了口氣,道:“倘若我爹爹在世,到這掌門人大會中去攪他個天翻地覆,那才叫人痛快呢。”程靈素道:“你去跟這福大帥搗搗蛋,不也好嗎?我瞧還有一個人是必定要去的。”胡斐道:“誰啊?”程靈素微笑道:“這叫作明知故問了。你還是給我爽爽快快地說出來的好。”胡斐早已明白她的心意,也不再假裝,說道:“她也未必一定去。”頓了一頓,又道:“這位袁姑娘是友是敵,我還弄不明白呢。”程靈素道:“如果每個敵人都送我一隻玉鳳兒,我倒盼望遍天下都是敵人才好……”
忽聽得窗外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好,我也送你一隻!”聲音甫畢,嗤的一響,一物射穿窗紙,向程靈素飛來。
胡斐拿起桌上程靈素裁衣的竹尺,向那物一敲,擊落在桌,隨手一掌撥去,燭光應風而滅。接著聽得窗外那人說道:“挑燈夜談,美得緊哪!”胡斐聽話聲依稀便是袁紫衣的口音,胸口一熱,衝口而出:“是袁姑娘麼?”卻聽步聲細碎,頃刻間已然遠去。胡斐打火重點蠟燭,只見程靈素臉色蒼白,默不作聲。胡斐道:“咱們出去瞧瞧。”程靈素道:“你去瞧吧!”胡斐“嗯”了一聲,卻不出去,拿起桌上那物看時,卻是一粒小小石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