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甚至添油加醋,為的是在最大限度內表現自己的知恩不忘。可是時間久了,他們便漸漸有了不舒服的感覺,那種彆扭是沒法具體言說的。羅錦程讀了《紅樓夢》後,拿著書興奮地跑到父母跟前說:“看這焦大,跟何順生的媽媽真像啊!”織錦媽媽撲哧就笑了。爸爸把羅錦程揍了一頓,罵他是個數典忘祖、沒恩義的東西。那頓打非但沒把何順生的母親像焦大的概念從羅錦程心中抹掉,反而加深了記憶。所以,當後來織錦拒絕嫁給何春生時,羅錦程便在私底下添油加醋地說:“我支援你。難道林黛玉能嫁給焦大的兒子?”
何春生母親雖然只是個賣爐包的,但好歹也算是生意場上滾來爬去的人,識別臉色的本事,還是高人一籌的。對於織錦家人盡力剋制著的忍耐,她當然洞若觀火。這樣的無趣,她是不會去討的。但兩家的往來不能斷,他們欠了她的,即使他們償還不了,她也要讓他們知道,是她的落魄換來了他們家的繁榮。她就像不打算回收債務的債主,債可以一筆勾銷,但是她不允許他們忘記他們是欠了她的。為了防止他們忘記,她必須以種種形式提醒他們記得自己這個免去他們債務的債主。
所以,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專門做一鍋白菜肉丁爐包,打發春生送去。書包網
門第 第一章(10)
提著一包熱騰騰的爐包的何春生常常會覺得難為情。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織錦給他開門後,扭頭衝裡面喊:“是爐包來了。”那一刻,他真想扔下爐包掉頭就走。
他向母親提出讓哥哥去送爐包,母親不肯,說哪有大伯哥替兄弟走丈人家的。說這句話時,她的嘴邊掛著溫暖的笑,那笑裡有嘲弄、有調侃、有詼諧。很多年後,每當何春生想起母親的那個笑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酸辣湯——熱騰騰地噴著香味,吃到嘴裡又酸又辣,讓他總有種要掉淚的感覺。這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幻想串在一起,讓何春生心裡產生了很莫名的感覺。
很久很久以後,何春生才明白,那時母親壓根兒就不相信羅家真的會履行諾言把織錦嫁給他。她的笑,是看穿謊言卻不戳穿,並要看它究竟能演繹成什麼樣子的詭異壞笑。
何順生磕磕絆絆地結束了他所厭倦的學生時代,在劈柴院擺了一個小攤,賣茶蛋、麵包和熱牛奶。每天上午十點左右,他就拎著空了的塑膠桶搖搖晃晃地回家,把裝著潮溼紙幣的布兜扔在飯桌上,端著一碗豆腐腦趴在窗戶上慢慢喝。他的眼睛眯成一條長長的細線,穿越了上午的陽光,抵達街對面涮鍋店的內堂。他的理想是摸一摸胖老闆娘的胸部,他想知道它們摸起來是不是像老李家的豆腐腦那樣爽滑細嫩。
因為搬到了江寧路,離湛山市場遠了,來去不方便,母親的爐包攤就搬到了四方路。四方路緊挨著青島最繁華的商業街中山路,是個搭著各色棚子的自由市場。靠中山路這端是賣服裝的,往裡走個兩三百米,就是賣炒貨、水果及各種小吃的攤子。其中天津狗不理包子也在這一帶,它的對面是著名的四方路大茅房。
母親的爐包攤在四方路上,緊挨著狗不理包子店,她常常很得意地在兩個兒子面前賣弄說:“管它什麼高密爐包不高密爐包,反正老孃的爐包技術是一流的。青島港哪個賣包子的敢在狗不理門口搶飯吃?老孃就敢!”
自從住在了劈柴院樓上,母親變了很多,其中最顯著的變化就是喜歡自稱老孃。四方路是小商小販的天下,一個拖著兩個半大兒子過活的寡婦如果不敢自稱老孃,就會被人捏死。潑婦不是天生的,都是被逼出來的,在魚龍混雜的市井坊間扒飯吃,扮演好潑婦就等於握住了讓混混們發憷的武器。
何春生在七中讀書,每天都要路過四方路。放學後,他都要到母親的攤子上幫一會兒忙。時間長了,就有規律了。每天下午,遠遠地看見何春生來了,母親就會指指大茅房的方向,又指指攤子。何春生會意地點點頭。母親把著腰帶,扭著肥碩的身子,扒拉開逛市場的人,一搖一晃地往大茅房跑去。
何春生轉到攤子後面,放下書包,相鄰攤子上的女人們就開始逗他,葷話、素話一起上。他的臉漲得通紅,不敢抬頭。不一會兒,母親就來了,她拍打著剛洗過的手,罵那些戲弄何春生的女人們:“回家*去,別作踐我家春生!”說完就問春生餓不餓,要不要給他買點兒東西吃。何春生搖搖頭,開始幫母親整理攤子,把旁邊攤子上的女人們羨慕得滿嘴胡說八道。每逢這時,母親的眼裡就會流淌著心滿意足或是驕傲的光彩。
何順生的牛奶和茶蛋總是半個上午的時間就賣完了。他要麼回家發呆,要麼不知躥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