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探者的皇帝自然是心思身也累了。
他揉了揉眉心,先誇張佳木一句:“你這件事辦的很好。非卿,朕被鼠輩欺矇矣。”
不等張佳木有所表示,皇帝又道:“還有什麼事沒有?”
他是倦了,沒有什麼重要事情,就打算回內廷休息。至於午朝和晚朝,取消久矣。事實上,皇帝常朝已經很不易了,他的子孫,能堅持常朝的都少。成化年間,閣臣都久不見皇帝,偶爾見一次,未及說政務則萬歲之聲而出,在御前,萬歲一出則大臣必退,閣臣們就狼狽退出,經此一事,現今的太子,後來的成化皇帝就再也不肯見閣臣了。
連內閣大臣也難見皇帝,更別提日常的常朝了。
皇帝每天都堅持常朝,特別是前一陣子朔風如刀,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宮殿空曠風大,御門聽政也是件極為辛苦的事,但朱祁鎮堅持下來,甘之如飴,並沒有不滿的表示,甚至偶感風寒,也是堅持如往,就是因為皇位回來的不容易,天順之佳名皇帝不敢報以厚望,只是指望自己勤政愛民,以順天意罷了。
當然,勤政之餘,對勳戚和群臣的嚴格防範和嚴厲的處置,在皇帝看來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嗯,他還算勤謹。”在準備退朝的時候,皇帝看著張佳木,暗道:“徐有貞這廝,說的也未必全是實話,他性子浮燥,我該再多問些人。”
“皇上,臣還有事要奏。”張佳木道:“不過臣請密奏。”
“哦?”皇帝詫異,但還是立刻揮手叫眾人告退,等身邊只有幾個親近內侍,而且背過身不敢去聽的時候,皇帝才又問道:“什麼事,你說吧!”
“臣昨日應會昌侯所邀,商議京營一事。”張佳木神色安然,把昨天的事娓娓道來,皇帝面無表情的聽著,待他說完,才又用平淡的聲音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是怎麼樣呢?”
“皇上,他們都是勳臣。”張佳木從容道:“其實地位是在臣之上的。臣以為,召臣去說此事,只是因為皇帝信重,所以臣私心忖度,不能怙恩欺上,凡事都得以皇上為先。”
這話就近於諂媚了!張佳木雖然是近臣,與普通的文臣武官不同,但也很少說這種話,但今天這種事情,說來就很應景,皇帝聽的心中當真感動,雖然臉上仍是一無表情,口吻卻是柔和的多,他道:“你說,你說!”
“臣覺得,事權不可操於一人之手。勳臣會昌侯等人言,回覆十團營,臣亦可領一營,但臣以為,臣已經領錦衣衛,並任幼軍提督,幼軍雖不能和京營比,亦是營兵一制,臣再伸手,就算臣無異志,開此先例,亦非臣之福,朝廷也會多事。所以,臣想來想去,就算是復十團營有利,但勳臣掌兵難制,恐兵權入私門,皇上還是不允他們的好!”
第252章 臣不密
張佳木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快晌午了。除了親信勳臣和太監外,早朝的大臣早就閃的不知道蹤影在哪裡。
現在他在密奏,四周寂寂無聲,只有張佳木堅定而從容的聲音響在皇帝耳朵邊上。
“臣以為,團營制度和三大營制沒有什麼區別,唯所要者就是選將得人,其次,便是法度。三大營的法度又豈是壞的?營制改一百次,法度崩壞,選將不得人,還是不成。”
張佳木所說的,也是明軍京營制度最大的癥結。開國之初,就是用衛所制,兵、小旗、總旗、百戶,一路到都指揮,責任明確,國初營制森嚴,法度井然,所以京營拉出去就能打,把極盛的瓦刺和韃靼打的聞風喪膽,永樂年間和宣德年間的六次北征。與其說是打仗,不如說是盛大的武裝遊行,對手根本不敢接仗了!
到了正統,永樂年間的遺澤蕩然無存,法度廢馳,土木之變又是一大重擊,多少名臣宿將死於斯役,營制敗壞則也就勢不可免了。
三大營也好,後來的十團營,十二團營,東西兩官廳,嘉靖年間再復三大營,曲線高高低低,只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京營從五十萬人以上到三十萬人,再到十幾萬人,到崇禎年間的兩三萬人,甚至後金第一次破口到京師城下時,崇禎連流氓混混都派到城頭去了。
國家沒勁,沒有法度,則一切休提。
這是張佳木的見解,不過,以朱祁鎮的見識,只是聽到他的選將得人這四個字。這種類儒家的見解比較容易被皇帝欣賞,至於所謂法度的話,皇帝就自動過濾了。
從儒法黃老並重的漢家,再到酷烈之風猶存的盛唐,然後就是儒家佔了絕對優勢的大宋。到了明朝,一切學說都讓位給儒家不說,而且基本上就是理學家的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