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疾步而來,穿著自然也是破衣爛衫,不過漿洗的很是乾淨,人也不象普通的匠人那麼黯淡無神的樣子,雖不是神采奕奕,卻也頗為精神。
張佳木看他的手腳,也是洗的很是乾淨,只是手上有打墨線時留下的痕跡。看來,這裡的工程確實是這個青年工匠負責,因為他做的是大工的活計。
他打量了一會兒,才笑著道:“你在這裡當工頭兒?”
張廣寧甚是惶恐,道:“小人不敢,只是做一些細活,給趙頭兒打打下手,趙頭兒才是咱們這一段的匠人頭兒。”
“你的活計很好,是家傳的麼?象你這樣總司其職的,不僅得是自己手藝好,還得有大心胸,大格局,才能提調的這麼清楚?我看了幾處城牆,都沒有你這裡好,除了城牆,你還修過什麼大工沒有?”
“回太保,是家傳,小人曾祖父輩,就在北虜的宮廷裡當木匠,後為我大明太宗皇帝營造禁城,一切仿南京式樣,當時派了不少匠人去南京打造圖樣,小人的祖父,便在其中。後來的天壽山工程,南京的大報恩寺,小人祖、父兩輩都曾經參與過,到了小人這輩,就修修城牆,別的大工,就是今上的陵工,小人曾經去修過陵上的大殿,別的工,小人也不大懂,就不曾繼續在陵工上了。”
“果然是世家,這麼說,你家在工匠裡頭,也算是有名了吧?”
提起這個,張廣寧也是面露得色,只道:“太保猜的對,小人的家族確實薄有微名。”
當時的匠戶制度確實是野蠻落後,把有一技之長的人全部圈禁了起來,不僅自己一生一世要為匠人,辛苦做工,沒有回報,而且子子孫孫,也需學習父祖的手藝,世代為匠。
如果是待遇優厚,甚至是能吃飽飯,也還罷了。事實就是匠戶比軍戶還要黑,被各部的官員們管的死死的,再發到下頭的都司和衛所,一樣被軍頭們欺壓,他們就是世代的奴隸,不得溫飽,沒有希望。
終明朝近三百年,匠戶的悽慘之處也足夠寫一本書了。
倒是清朝時把這種滅絕人性的做法給改良了,不得不說,清不如明的地方很多,但最少在這種事上,是比明朝有人性的多了。
正因如此,說起自己家族時,張廣寧也是面露得意之色,畢竟國朝近百年來所有的大工他家都參與過,而且是整個工程的指揮一級的角色。
當時工匠其實分的很細,有的一生只做弓箭,或是隻做鎧甲刀槍,別的一律不管。有的只做火銃鳥槍,別的手藝也不必理會。
至於工程所用的工匠按不同的分工,分為金銀匠人,彩繪、琉璃、木匠等等。象張廣寧這樣的家族,幾乎是無所不通,當然,也不可能樣樣都很深入,但這樣的工匠世家,用來打樣子,做工程指揮,也是滿合格了。
“雖然你家是世家,不過,你也算是能幹了”張佳木誇他道:“這麼說,今上的陵工大殿是你設計的,果然不凡”
“是小人參與,不過,並不是獨自打樣,也有別的高手匠人參與。”張廣寧不慌不忙的道:“太保也是過獎了,小人實不敢當。”說到這,他的臉上也是露出黯然之色,只道:“小人輩只是供驅使勞役的賤民罷了”
這張廣寧也確實是個聰明人,但凡聰明人,都不會自安於位,象他這樣的匠人,要是懵懂無知,反而會好些,只要不餓死,就如野獸一般的生活下去就是。而此人天生聰明,又家傳博學,實在也算是滿腹經綸了。
但他這本事,在時人眼裡也實在算不得一回事,當年元順帝的身邊,巧手工匠可多的是了,現在大明皇帝的宮中存有一些元順帝時打下的玩意,都是精巧無比,正好,也給了文官們攻擊的藉口。
奇技淫巧,與民何益?元順帝用的物件越精巧,失天下就越快,豈不是此理哉?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確實也是事實。但中國很多聰明人,就不知道什麼是因噎廢食這四個字的意思究竟為何。
給皇帝不停的造那些費時費工費錢的東西當然沒有意思,不過,如果把技術用到國計民生之上,又會如何?
“現在不是了。”張佳木斷然道:“我會上奏皇上,叫你進文思院。”
“什麼?”張廣寧大喜過望,幾乎要跳起來。不過,很快他便面露惶恐之色,連連搖頭,只道:“太保所說,小人絕不敢當。太保無論叫小人如何效力,小人一定竭誠效力就是了。”
“我確實有用你之處,不過,這不是我要保你為文思院副大使的理由。”
文思院是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