閬中。”兩位地理學家,解釋閬中得名的由來,一在山,一在水。若到過閬中,到城對面的錦屏山放眼一望,便覺得樂史與譙周的話都說得對。往近點看,嘉陵江繞城三面,若煙雨迷濛,看城中參差的瓦脊,倒像是鳧在水上的一大片烏篷船。但若目光遠舉,扭脖兒四下看去,就不難發現,嘉陵江如一條蜿蜒的青龍,遊弋在萬山叢中,被它守護著的閬中,像蟄伏於雨意中的一朵朵蓮花,深藏於翡翠般的谷底了。
閬中的不可思議處,在於它的文化。在科舉考試的年代,這一座小城裡,出過一百一十四名進士,四名狀元。須知整個四川才出了十九名狀元啊!如今,走在這裡的街道上,參觀古意盎然的樓堂亭園,衙署街坊,辨認建築中的雕龍畫鳳、碑跋殘絹,就會深切地感到,這裡的風俗民情,無不浸透著溫婉的書卷氣。雖然,劉備的結義兄弟張飛在這裡鎮守七年,並死於斯、埋於斯。
但閬中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他的暴烈性格的感染,它向世人展示的總是一份散淡和儒雅。
卻說住進水碼頭,行李甫卸,我就急不可待地走上長街閒逛起來。
10深春的黃昏,在這座小城裡,幽靜而漫長。曲折而略顯冷清的街面,伴我漫步的,除了張飛牛肉的香味,還有摻雜了鳥聲的漫不經心的胡琴。一堆滿特產、陳列山貨的店鋪,彷彿一角園林;一座窗明几淨、庭院生花的人家,彷彿一座空潭。身臨其境,一些陰柔的詞彙,如婉約、綿長、安謐之類,剎那間都生動起來,彷彿可以觸控、可以把玩。這時候,你就會領悟到這座古城長生不老的奧秘,乃是因為它平靜著它的平靜,悠閒著它的悠閒。你千種誘惑,萬般浮躁,與它何干!
城市同人一樣,性格千差萬別。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儘管現代文明身影千姿、魅力四射,具有摧垮傳統的絕對威力。但有的城市,對異質的文化,天生就有抗拒力。就像我此刻漫步的閬中,雖然也有網咖、也有歌廳、也有浴足城,但裡頭消費者的表情,還是散淡的,略含著幽默的。這就是現代其表古典11其心了。
是夜,宿於水碼頭的閣樓上,聽檻外嘉陵江的濤聲,像聽著一曲洞簫。這份悠然,讓我想入非非。傳言得道的高僧可以燒出舍利子來。我想,如果往古的文化能像高僧那樣坐化,則這閬中的風俗民情,定可以燒出璀璨的舍利。
菩提本無樹
五祖寺在黃梅東山上,雖然其規制比之省城歸元寺、當陽玉陽寺,略欠恢弘。但其在中國佛教史中的地位,不要說放在湖北省,就是放諸全國來考量,也是不可替代的。
大家都知道,佛教傳自印度,但自從禪宗產生後,佛教才算實現了中國本土化。這個過程經歷了數百年,儘管曲折,但最終找到了出路。這種皈依是雙向的,因此也是有趣的。
禪僧們依漢土的文化習慣,稱自家門派的開創者為祖。依其傳承的譜系,則初祖達摩來自西土印度,而二祖慧可、三祖僧燦、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則都是大別山人。前二位在山北,後二位在山南。我的家鄉在大別山主峰之下,我每以此為驕傲。但人們往往只知道大別山是紅色革命根據地,是一座英雄的山。卻不瞭解它同時也是一座拈花微笑、見鳥忘機的佛國禪峰,不但產生了四13位禪宗領袖,而且還培植了個性鮮明的中國式的宗教智慧與情懷。
慧可、僧燦、道信與弘忍四位禪宗的道場分別在太湖的司空山、潛山的天柱山、黃梅的雙峰山與東山。這大別山中的四座峰頭我都專程拜謁。觀其風樹從容、丹青開於空際的景象;聽其泉流漱石、鐘磬飛而遠聞的韻致,我的心難免不生出淡淡的出塵之思。
老實說,這四處祖庭,東山的風景不算最好。禪是靜謐的、安寧的,它的生機如枝頭開放的鮮花,雖然燦爛,卻無聲無息。東山喧鬧了一些,過多的俗聲,使滿月蓮花境界稍受影響,也侵擾了諸佛的莊嚴。但是,專程前來拜謁的旅人,若有參透了般若智慧的禪風禪骨,一定能夠剔去囂雜,在寺中曲折的廊廡間以及生著青苔的石階上,聽到一千三百多年前那個舂米的和尚吟誦的偈語: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14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個舂米的和尚釋名慧能,他目不識丁,曾被五祖弘忍稱作“”,這含了一點點貶損的意思。慧能千里迢迢到五祖寺來,本意是探究佛法,但他只能到廚下做苦力。三年後,他卻因這首偈,得到了弘忍的完全肯定,把象徵著禪宗正脈的袈裟傳給了他。
在湖北這片土地上,有兩件事在歷史中都具有典型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