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士家陪酒,還未曾回;今日是黃衙內約下游湖;明日是張山人一班清客,邀他做詩社;後日是韓尚書的公子,數日前送下東道在這裡。你且到大後日來看。還有句話,這幾日你且不要來我家賣油,預先留下個體面。又有句話,你穿昅一身的布衣布裳,不像個上等嫖客,再來時,換件綢緞衣服,教這些丫鬟們認不出你是秦小官。老孃也好與你裝謊。”秦重道:“小可一一理會得。”說罷,作別出門,且歇這三日生理,不去賣油,到典鋪裡買了一件見成半新半舊的綢衣,穿在身上,到街坊閒走,演習斯文模樣。正是:
未識花院行藏,先習孔門規矩。丟過那三日不題。到第四日,起個清早,便到王九媽家去。去得太早,門還未開,意欲轉一轉再來。這番裝扮希奇,不敢到昭慶寺去,死怕和尚們批點,且十景塘散步。良久又踅轉去,王九媽家門已開了。那門前卻安頓得有轎馬,門內有許多僕從,在那裡閒坐。秦重雖然老實,心下到也乖巧,且不進門,悄悄的招那馬伕問道:“這轎馬是誰家的?”馬伕道:“韓府裡來接公子的。”秦重己知韓公子夜來留宿,此持還未曾別,重複轉身,到一個飯店之中,吃了些見成茶飯,又坐了一回,方才到王家探信。
只見門前轎馬已自去了。進得門時,王九媽迎著,便道:“老身得罪,今日又不得工夫了。恰才韓公子拉去東莊賞早梅。他是個長嫖,老身不好違拗。聞得說來日還要到靈隱寺,訪個棋師賭棋哩。齊衙內又來約過兩三次了。這是我家房主,又是辭不得的。他來時,或三日五日的住了去,連老身也定不得個日子。秦小官,你真個要嫖,只索耐心再等幾日。不然,前日的尊賜,分毫不動,要便奉還。”秦重道:“只怕媽媽不作成。若還遲,終無失,就是一萬年,小可也情願等著。”九媽道:“恁地時,老身便好張主!”秦重作別,方欲起身,九媽又道:“秦小官人,老身還有句話。你下次若來討信,不要早了。約莫申牌時分,有各沒客,老身把個實信與你。倒是越晏些越好。這是老身的妙用,你休錯怪。”秦重連聲道:“不敢,不敢!”這一日秦重不曾做買賣。次日,整理油擔,挑往別處去生理,不走錢塘門一路。每日生意做完,傍晚時分就打扮齊整,到王九媽家探信,只是不得功夫。又空走了一月有餘。那一日是十二月十五,大雪方霽,西風過後,積雪成冰,好不寒冷,卻喜地下乾燥。秦重做了大半日買賣,如前妝扮,又去探信。王九媽笑容可掬,迎著道:“今日你造化,已是九分九厘了。”秦重道:“這一厘是欠著甚麼?”九媽道:“這一厘麼?正主兒還不在家。”秦重道:“可回來麼?”九媽道:“今日是俞太尉家賞雪,筵席就備在湖船之內。俞太尉是七十歲的老人家,風月之事,已是是沒份。原說過黃昏送來。你且到新人房裡,吃杯燙風酒,慢慢的等他。”秦重道:“煩媽媽引路。”王九媽引著秦重,彎彎曲曲,走過許多房頭,到一個所在,不是樓房,卻是個平屋三間,甚是高爽。左一間是丫鬟的空房,一般有床榻桌椅之類,卻是備官鋪的;右一間是花魁娘子臥室,鎖著在那裡。兩旁又有耳房。中間客座上面,掛一幅名人山水,香几上博山古銅爐,燒著龍涎香餅,兩旁書桌,擺設些古玩,壁上貼許多詩稿。秦重愧非文人,不敢細看。心下想道:“外房如此整齊,內室鋪陳,必然華麗。今夜盡我受用,十兩一夜,也不為多。”九媽讓秦小官坐於客位,自己主位相陪。少頃之間,丫鬟掌燈過來,抬下一張八仙桌兒,六碗時新果子,一架攢盒佳餚美醞,未曾到口,香氣撲人。九媽執盞相勸道:“今日眾小女都有客,老身只得自陪,請開懷暢飲幾杯。”秦重酒量本不高,況兼正事在心,只吃半杯。吃了一會,便推不飲。九媽道:“秦小官想餓了,且用些飯再吃酒。”丫鬟捧著雪花白米飯,一吃一添,放於秦重面前,就是一盞雜和湯。鴇兒量高,不用飯,以酒相陪。秦重吃了一碗,就放箸。九媽道:“夜長哩,再請些。”秦重又添了半碗。丫鬟提個行燈來說:“浴湯熱了,請客官洗浴。”秦重原是洗過澡來的,不敢推託,只得又到浴堂,肥皂香湯,洗了一遍,重複穿衣入坐。九媽命撤去餚盒,用暖鍋下酒。此時黃昏已晚,昭慶寺裡的鐘都撞過了,美娘尚未回來。
玉人何處貪歡耍?等得情郎望眼穿!
常言道:“等人心急。”秦重不見婊子回家,好生氣悶。卻被鴇兒夾七夾八,說些風話勸酒,不覺又過了一更天氣。只聽外面熱鬧鬧的,卻是花魁娘子回家,丫鬟先來報了。九媽連忙起身出迎,秦重也離坐而立。只見美娘吃得大醉,侍女扶將進來,到於門首,醉眼蒙朧。看見房中燈燭輝煌,杯盤狼藉,立住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