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門抄斬,又託付給哪個?……馬上就要砍腦殼了,你還要充啥子英雄,還要等到起叫人來抓,你有幾個腦殼?……你哥哥吸鴉片吸成了廢物,你現在又要被抓起砍腦殼,我一輩子的辛苦血汗攢下的基業傳給哪一個?又託付給哪一個?你講,託付給哪一個?……” “爸,你莫生氣。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已經決定不再舉事暴動了,昨天夜裡我已經把我們的人送出城了……爸,是兒子不好壞了你老的生日……” 不等兒子說完,劉三公對立在門邊的管家揮揮手,當下幾個壯實的家丁跟進來,不由分說把劉蘭亭五花大綁,嘴裡塞了一團毛巾,眼睛上捆了一條布帶。劉蘭亭只聽見耳邊先是父親的聲音,後是女人的聲音,最後是母親的聲音,等到鬆開綁,劉蘭亭發現自己被關進了一座地窖,母親把一個燈盞放在身邊時含淚囑咐道: “七郎,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你手上。腳上的鏈子爸爸不許開啟,只好委屈你幾天。吃的用的都在你手邊。馬桶就在牆角邊。你睡就睡在這皮褥子上,當心潮氣害了筋骨。你爸爸會去想辦法,你自己安心等到起,萬萬不敢再亂動!” 劉蘭亭急問:“媽,這是啥子地方?” 母親拍拍兒子的肩膀,“這是我們敦睦堂的銀窖。這裡最保險,再沒得第二個人曉得。你安安心心等到。” 眼看著母親退出去,那道沉重的木門被反鎖上,黑暗的地窖沉入一派墳墓一樣的死寂,劉蘭亭聽見自己的血液在耳朵裡潮水般地湧動。劉蘭亭以前只是聽說過,父親手裡有一個放銀子用的秘密地窖。可他從來沒有真正見到過,更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關進這地窖裡來。整座地窖有兩間屋子大小,裝滿銀錠的瓷壇一個挨一個地排滿在四周。這些銀子都是在刺殺知府的亂子之後,父親從敦睦堂的井、灶、櫃、號上緊急收集回來的。微弱的燈光在地底的重壓中無力地掙扎著,在潮溼的石頭牆壁上幽幽地折射著反光。劉蘭亭不由得一陣苦笑……到頭來自己這個革命黨不是被官軍抓到的,竟然是被自己的老父親抓起來和這些銀子一起鎖在了地窖裡!所謂陰陽兩界的事情,劉蘭亭以前只是在書裡、戲裡看到過,從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親身經歷。 把兒子關進銀窖之後,劉三公自然明白自己已經把一件天大的事情攬在手裡。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劉三公決心用自己的辦法拯救敦睦堂,決心傾盡全力拯救自己的城市。 舊城文廟街敦睦堂桂馨園的大門裡,終於響起了熟悉的鼓樂聲。聽到這熟悉的音樂聲,銀城人終於放下了種種懷疑和猜測。他們知道這是劉三公府上昨晚唱過堂會,今天是敦睦堂的玉慶班在奏樂,而且知道這支曲子叫做“福祿壽”,是玉慶班專門為了給劉三公祝壽編排出來的一隻曲子。今天是大清宣統二年八月二十日,是劉三公的六十歲壽辰。每年的八月二十日,這支曲子都要在敦睦堂桂馨園的大院裡演奏起來。按照習慣,劉三公的生日常年小過,逢十大過。儘管有刺殺知府這件事情攪得人心惶惶。可“福祿壽”一響,銀城八大鹽場的總辦,新舊兩城所有的頭面人物,上下水關碼頭的總爺,各旗號袍哥的總舵把子,八百店鋪的大小老闆,外地來銀城做買賣的商人,各個票號錢莊在銀城的掌櫃,照樣都要帶著賀禮前來祝壽。當然也少不了龍、虎丐幫來“趕酒”的隊伍。眼見得整整一條文廟街都是人流滾滾、車馬不息。六十年一個甲子輪迴,連普通百姓都要看重的生日。更何況是銀城八大鹽場的龍頭劉三公。為這件大事,劉府上下已經準備了一整年。特意到北京定做六開景泰藍壽屏一架。到景德鎮定做六十套青花瓷餐具。到成都盛安福成衣莊定做蜀繡馬褂長袍,又請華泰隆珠寶行的工匠做金絲嵌字百壽楠木手杖一支。一個月前敦睦堂就已經預定了舊城半數以上的旅店、車馬店,預備招待遠道來客和客人們的轎伕、車伕住宿。每逢劉三公的整壽,桂馨園的七進深宅根本就容不下這麼多的客人,每次都要在前後院子,和假山下的“瀉銀”湖邊上支起棚帳,開連桌酒席款待賓客。三天之內,全銀城的廚師都會被請來在餐桌上大顯神通。三天之內,除了敦睦堂自己的玉慶班而外,還要重金聘請桐江地面各路名角獻演絕技。那是真正花天酒地、管絃不斷的三天。那是真正高朋滿座、笑語喧譁的三天。這三天之內,被房舍、祠堂、戲樓、水榭、花廳、長廊、花園曲折連綴的桂馨園,裡裡外外都會擠滿了華冠貴服前來賀壽的客人。在門前迎客的樂班三班輪換,不停地吹奏。在主要的客人到齊後,執事禮生要在玉慶班的鼓樂聲中,在正房大客廳內高聲“唱禮”,把客人們送來的壽禮一一報出,遇到楹聯、賀詩要依韻唱誦。除了劉三公的年、僚、世、族、親、友而外,京城的親王、大員,本地的督、道、府、縣官員,周圍各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