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如雨落,哽咽答道:”本姓何,是袞州府沂水縣人。“岑夫人驚問:”你家在城在鄉?“小梅道:”在鄉。“岑夫人大驚道:”你莫不是北門外尚義村何式玉的女兒小梅麼?“小梅大哭道:”你果然是我的親姑姑了!“說罷,哭拜在地。岑夫人此時也顧不得王夫人,便過來一把拉起,口叫”親兒“,抱頭大哭。
當時王夫人見他姑侄相認,十分驚異,感嘆道:“這真是天假相逢!”又想:幸喜我不曾將他輕待了。因見他姑姑侄女傷悲不止,上前勸道:“這是太太姑侄相逢一樁天大的喜事,且免傷悲。”岑夫人收淚道:“老身淚出痛腸,多有得罪。”小梅起來,重又拜見姑母。岑夫人對王夫人道:“老身今日不誠,明日還要專誠拜謝。”王夫人道:“豈敢,明日也要與太太道喜。前者實是不知,還要太太涵容。”岑夫人道:“太太說哪裡話?他若不是在太太這裡承太太的撫養、小姐的見愛,莫說今日不能相見,還不知流落到怎樣了!”
這裡兩位夫人說話之間,這些丫頭、僕婦早將此事報知主人。王公聽了道:“有這等巧合之事!”甚是驚歎不已。因吩咐丫頭請岑太太到內堂相見。丫頭們到花園傳命,岑夫人道:“老身急欲親自拜謝你老爺,只是今日隨身便服,不敢請見。明日一早再專誠過來拜謝罷。”王夫人笑道:“太太不是這等說,令侄女與小女自姐妹,妾身本不敢高扳,如今與太太是親家了。今日家相公請見過,以後便好作親戚往來,就不用避嫌了。”一邊說著,就邀岑夫人出了花園。又轉過一個院子,另是一重牆門,進來便是五間大樓房。到正中這間,王夫人遜岑夫人上坐。
少刻,王進士衣冠進來,岑夫人即起身道:“今日愧不專誠,大人休怪。侄女蒙大人恩撫,小兒又屢次叨擾並承厚賜,老身感戴不盡。”說著就拜下去,王公連稱不敢,也跪下回拜。岑夫人四拜起來,道:“侄女若不是在大人這裡,蒙恩以骨肉相看,如何得有此日?老身與他父親是同胞姐弟,前年到山東避禍,不想他父親已是去世,遭族叔將家產敗落盡後將他賣身,不想倒是他的造化。不但老身終身感激,就是亡弟九泉之下也當銜感不盡。”王公道:“日前雖與令公郎相聚數次,卻並不曾提起太太家中之事,因此不知。如今令侄女已拜繼與我,明日叫小女也拜繼與太太便成了真親家,卻好作親戚往來。”岑夫人道:“只恐仰扳不起。”王夫人便道:“以後彼此再莫說客話了。”王公道:“今日天已傍晚,可留住太太不必回去,一來姑侄們正好敘敘話,二來明日就叫女兒拜繼了太太,省得改日又是一番舉動。那邊叫丫頭過去說一聲,不必等候,若是無人,就叫丫頭在那邊陪老媽子過宿,與太太鎖好了上房門就是了。我在外邊去料理明日之事。”又吩咐丫頭、僕婦們收拾酒碟在上房款待。說畢,王公便往外邊去了。岑夫人因對王夫人道:“老身今日且過去料理料理,明日自當一早過來。”王夫人笑道:“我曉得姆姆要回去備辦與乾女兒的東西可是麼?如今日子正長,何必在此一時。”當下即取了一把大鎖交與一個老管家婆,叫過去與太太鎖好了上房就在那邊陪老媽子過夜,明早回來。那僕婦應著去了。
這裡丫頭們擺上酒碟,王夫人遜岑夫人坐了客位,自己對面,姐妹兩個在上橫頭並排坐了。王夫人親奉了一杯道:“今日草草杯盤,姆姆不要見怪。”岑夫人道:“一來便要叨擾。”當下王夫人母女殷勤相勸,十分親熱。飲酒中間姑侄二人敘起家常,未免悲喜交集。小梅道:“前日聽得姑姑搬到這裡說是江南姓岑,祖公曾做九江太守,侄女就猜是姑姑,只是不曾見面,不好說得。今日見了姑姑帶些山東語音,又與父親面貌相似,不想果是姑姑!”王夫人道:“既如此,何不早與我說知?”月娥道:“妹妹到與我說過,只為總要請姆姆過來賞荷花,待到見面時問了的確再拜認,不想今日無意中先拜認了。”母女四人說說笑笑,直飲到二更時分。酒罷後,夜氣清涼,兩姐妹就請岑夫人在自己房裡安歇,王夫人也一同送到女兒房裡來。又坐了一回,夜已深了,王夫人道了“安置”,自回房安歇。
他姐妹原有兩張床,因讓岑夫人獨自睡了一張床,他兩姐妹卻一床同睡。岑夫人見他兩姐妹十分親熱,心中甚是歡喜。因想起:當日雪姐曾對我說,那劉老封君有言說他的婚姻“不宜預佔,有妨親疏”這句話,莫非侄女與兒子也有姻緣之分?想他孤孑一身,若得在我身旁做了媳婦,倒省得日後兩處掛念。雪姐日後果是姻緣,他兩個都一般兒溫柔和婉,就在一處,也是過得來的。思前想後了一回,也就睡熟去了。正是:功名祿籍生前定,婚媾紅絲暗裡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