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的一本《唐詩三百首》和一本《宋詞選》,在這兒幾乎像5分硬幣一樣,隨處可拾,你想讀任何一個人的東西差不多就是幾秒鐘的事。歌曲,你可以聽到二三十年代的老唱片,那些咿咿呀呀跑著調有雜音的靡靡之音,也可以聽到最新的流行歌曲還有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有好幾個晚上,茹嫣沉迷於一批孩提時代的兒歌中,她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有與它們相遇的時候。要是沒有網路,她剩下的歲月中不會再記起它們,然而聽到它們的那一瞬間,她發現它們竟那樣刻骨銘心地留在自己的生命中。最大的震動,是她讀到了許多在報紙書刊上不曾有過的文字。這些文字的觀點、理論、思想、概念開始都有些讓她駭怕。茹嫣一直是一個不太關心政治和理論的人,這種不關心,暗含著一種排斥和質疑。但是那些新銳犀利的文字,那些膽大得有些猖狂的說法,讓她恐懼又迷戀。還有真相,一樁樁被塵封被掩埋被改裝的歷史事件的真相,以一種撼人心魄的面目顯現出來。茹嫣無法證實這些所謂的真相自身的真實性。但茹嫣是一個有直覺的人,茹嫣相信細節甚於相信周密的敘述。她知道,許多東西可以編造,但細節不可編造。一個有根有據的山村,一家有名有姓的村民,在最後的日子裡,全家一起吃下一種山野裡僅存的植物——那植物像胡蘿蔔,但是有毒。從作者的描述,茹嫣很容易判斷出那種植物叫老公銀。全家人將最好的衣物穿上,然後一起進餐。快快吃完後,各自找一個地方躺下,不一會兒,毒性開始發作,全家七口人,除了那個十歲的兒子,都在地上翻滾。母親最後對兒子說,只有他是吃的真的胡蘿蔔,柴房裡還有幾根。母親要他帶上,出門去找生路。這個作者就是當年倖存下來的那個十歲的兒子,他在文章後面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電話。對於茹嫣來說,不論別人爭論死了一千萬,兩千萬,三千萬,還是根本就沒有餓死人,這一家人的死,已經足夠。茹嫣沒有捱過餓,那時她父親還在部隊,她剛上幼兒園,白麵饅頭大米飯,好像是最正常的主食。一個三五歲的孩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當那大饑荒過去四十多年之後,她卻感到了一種強烈的飢餓之痛。
有一種東西在茹嫣身上躁動,那是許多人在1966,1976那些個年頭早已躁動過也早已歸於平息的東西。那也是她父親在1937年,她母親在1948年早已躁動過也早已馴服了的東西。茹嫣在許多方面都要慢上好幾拍。就像她喜愛的一種遲桂花,別的桂花樹早已當時當令地開過了好久,花香被人讚美過,花蔭被人流連過,花蕊被採過了蜜,花朵釀成了桂花酒,它卻悄沒聲地又開了起來。她常常忍不住,在人家這一類帖子後面跟上幾句,感嘆,追問,評價,支援,義正詞嚴的呼籲,都有。茹嫣不是一個有理性、善思辨的人,她的這些反應,更多是基於情感,就像看戲看電影那樣,容易被情節打動。茹嫣堅決地相信,實事和細節,比那些嚇人的大話,更有力量。
就這樣,茹嫣在網上的天地漸漸開闊起來。她一邊盡職操持著空巢論壇,像個農婦操持自家的一個小菜園,一邊在網路世界中興致勃勃地四處遊逛,像一個剛剛來到大都市的山鄉青年。如焉,這個很有意味的名字,連同它很有文采的語言,很情緒化的反應,出現在一些網站、論壇上。
“空巢”有一個自己的聊天室。網友們隔三差五的會來聊聊天,唱唱歌,或用雙工語音說說私事。兩個人用雙工的時候,各自的電話就會由綠變黑,俗稱“打黑電話”,這對於事兒不緊急,話兒又囉嗦的人特別合適。逢到週末或節假日,聊天室就會很熱鬧。
一段時間以來,論壇人氣越來越旺,聊天室的人也就多起來。一晚上,二三十,四五十,都有。來的人有的有兒女在外,有的沒有,有的是準備將孩子送出去,有的是自己在國內,有的是本人也在國外。看起來好似沸沸揚揚一屋子人,握手啊,問好啊,獻花啊,倒水倒茶,親密地坐在一條凳子上啊。其實有的在白天,有的在深夜,有的是冬季,有的卻是酷夏,有的還沒吃晚飯,有的卻剛剛走進陽光初照的辦公室……說網路是超時空的,到這個聊天室來,感覺最強烈。
論壇上的網友來到聊天室,有的依然用原來的網名,有的就另起一個,有的乾脆就隨意亂來,見機行事,看見一個叫“666”的,它就叫個“我是害蟲”,別人叫“北方的狼”,它就叫“土銃”,別人叫“d”,它叫“b”,有人還叫“db”……然後玩笑,戲謔,惡作劇都由此開始。鬧到累了,熟了,甚至惱了,便換上自己的原名上來——當然,所謂原名,也只是平日用慣的網名而已,真的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