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賊入室,諸無所失,惟竊石而去。邢歸,悼喪欲死。訪察購求,全無蹤跡。積有數年,偶入報國寺,見賣石者,則故物也,將便認取。賣者不服,因負石至官。官問:“何所質驗?”賣石者能言竅數。邢問其他,則茫然矣。邢乃言竅中五字及三指痕,理遂得伸。官欲杖責賣石者,賣石者自言以二十金買諸市,遂釋之。
邢得石歸,裹以錦,藏櫝中,時出一賞,先焚異香而後出之。有尚書某購以百金,邢曰:“雖萬金不易也。”尚書怒,陰以他事中傷之。邢被收,典質田產。尚書託他人風示其子。子告邢,邢願以死殉石。妻竊與子謀,獻石尚書家。邢出獄始知,罵妻毆子,屢欲自經,皆以家人覺救得不死。夜夢一丈夫來,自言:“石清虛。”戒邢勿戚:“特與君年餘別耳。明年八月二十日昧爽時,可詣海岱門以兩貫相贖。”邢得夢,喜,謹志其日。其石在尚書家,更無出雲之異,久亦不甚貴重之。明年,尚書以罪削職,尋死,邢如期至海岱門,則其家人竊石出售,因以兩貫市歸。
後邢至八十九歲,自治葬具,又囑子必以石殉,及卒,子遵遺教,瘞石墓中。半年許,賊發墓劫石去。子知之,莫可追詰。越二三日,同僕在道,忽見兩人奔躓汗流,望空投拜,曰:“邢先生,勿相逼!我二人將石去,不過賣四兩銀耳。”遂縶送到官,一訊即伏。問石,則鬻宮氏。取石至,官愛玩欲得之,命寄諸庫。吏舉石,石忽墮地,碎為數十餘片。皆失色。官乃重械兩盜論死。邢子拾碎石出,仍瘞墓中。
異史氏曰:“物之尤者禍之府。至欲以身殉石亦痴甚矣!而卒之石與人相終始,誰謂石無情哉?古語云:‘士為知己者死。’非過也!石猶如此,何況於人!”
曾友于
曾翁,昆陽故家也。翁初死未殮,兩眶中淚出如沈,有子六,莫解所以。次子悌,字友于,邑名士,以為不祥,戒諸兄弟各自惕,勿貽痛於先人;而兄弟半迂笑之。
先是翁嫡配生長子成,至七八歲,母子為強寇擄去。娶繼室,生三子:曰孝,曰忠,曰信。妾生三子:曰悌,曰仁,曰義。孝以悌等出身賤,鄙不齒,因連結忠、信為黨。即與客飲,悌等過堂下,亦傲不為禮。仁、義皆忿,與友于謀欲相仇。友于百詞寬譬,不從所謀;而仁、義年最少,因兄言亦遂止。
孝有女適邑周氏,病死。糾悌等往撻其姑,悌不從。孝憤然,令忠、信合族中無賴子、往捉周妻,搒掠無算,拋粟毀器,盎盂無存。周告官。官怒,拘孝等囚繫之,將行申黜。友于懼,見宰自投。友于品行,素為宰重,諸兄弟以是得無苦。友于乃詣周所負荊,周亦器重友于,訟遂止。
孝歸,終不德友于。無何,友于母張夫人卒,孝等不為服,宴飲如故。仁、義益忿。友于曰:“此彼之無禮,於我何損焉。”及葬,把持墓門,不使合厝。友于乃瘞母隧道中。未幾孝妻亡,友于招仁、義同往奔喪。二人曰:“‘期’且不論,‘功’於何有!”再勸之,鬨然散去。友于乃自往,臨哭盡哀。隔牆聞仁、義鼓且吹,孝怒,糾諸弟往毆之。友于操杖先從。入其家,仁覺先逃。興方逾垣,友于自後擊僕之。孝等拳杖交加,毆不止。友于橫身障阻之。孝怒,讓友于。友于曰:“責之者以其無禮也,然罪固不至死。我不怙弟惡,亦不助兄暴。如怒不解,願以身代之。”孝遂反杖撻友于,忠、信亦相助毆兄,聲震里黨,群集勸解,乃散去。友于即扶杖詣兄請罪。孝逐去之,不令居喪次。而義創甚,不復食飲。仁代具詞訟官,訴其不為庶母行服。官籤拘孝、忠、信,而令友于陳狀。友于以面目損傷,不能詣署,但作詞稟白,哀求寢息,宰遂消案。義亦尋愈。由是仇怨益深。仁、義皆幼弱,輒被敲楚。怨友于曰:“人皆有兄弟,我獨無!”友于曰:“此兩語,我宜言之,兩弟何雲!”因苦勸之,卒不聽。友于遂扃戶,攜妻子借寓他所,離家五十餘里,冀不相聞。
友于在家雖不助弟,而孝等尚稍有顧忌;既去,諸兄一不當,輒叫罵其門,辱侵母諱。仁、義度不能抗,惟杜門思乘間刺殺之,行則懷刀。
一日寇所掠長兄成,忽攜婦亡歸。諸兄弟以家久析,聚謀三日,竟無處可以置之。仁、義竊喜,招去共養之。往告友于。友于喜,歸,共出田宅居成。諸兄怒其市惠,登門窘辱。而成久在寇中,習於威猛,大怒曰:“我歸,更無人肯置一屋;幸三弟念手足,又罪責之。是欲逐我耶!”以石投孝,孝僕。仁、義各以杖出,捉忠、信,撻無數。成乃訟宰,宰又使人請教友于。友于詣宰,俯首不言,但有流涕。宰問之,曰:“惟求公斷。”宰乃判孝等各出田產歸成,使七分相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