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汝願受撲責,便可姑留;不然,汝田產既盡,亦無汝啖飯之所,請仍去。”福涕泣伏地,願受笞。大娘投杖曰:“賣婦之人,亦不足懲。但宿案未消,再犯首官可耳。”即使人往告姜,姜女罵曰:“我是仇家何人,而相告耶!”大娘頻述告福而揶揄之,福慚愧不敢出氣。居半年,大娘雖給奉周備,而役同廝養。福操作無怨詞,託以金錢輒不苟。大娘察其無他,乃白母,求姜女復歸,母意其不可復挽,大娘曰:“不然。渠如肯事二主,楚毒豈肯自罹?要不能不有此忿耳。”率弟躬往負荊。岳父母誚讓良切。大娘叱使長跪,然後請見姜女。請之再四,堅避不出;大娘搜捉以出。女乃指福唾罵,福慚汗無地自容。薑母始曳令起。大娘請問歸期,女曰:“向受姐惠綦多,今承尊命,豈復敢有異言?但恐不能保其不再賣也!且恩義已絕,更何顏與黑心無賴子共生活哉?請別營一室,妾往奉事老母,較勝披削足矣。”大娘代白其悔,為翌日之約而別。
次日,以乘輿取歸,母逆於門而跪拜之。女伏地大哭。大娘勸止,置酒為歡,命福坐案側,乃執爵而言曰:“我苦爭者非自利也。今弟悔過,貞婦復還,請以簿籍交納;我以一身來,仍以一身去耳。”夫婦皆興席改容。羅拜哀泣,大娘乃止。居無何,昭雪命下,不數日,田宅悉還故主。魏大駭,不知其故,自恨無術可以復施。適西鄰有回祿之變,魏託救焚而往,暗以編菅爇祿第,風又暴作,延燒幾盡;止餘福居兩三屋,舉家依聚其中。未幾祿至,相見悲喜。初,範公子得離書,持商蕙娘。蕙娘痛哭,碎而投諸地。父從其志,不復強。祿歸聞其未嫁,喜如嶽所。公子知其災,欲留之;祿不可,遂辭而退。大娘幸有藏金,出葺敗堵。福負鍤營築,掘見窖鏹,夜與弟共發之,石池盈丈,滿中皆不動尊也。由是鳩工大作,樓舍群起,壯麗擬於世胄。祿感將軍義,備千金往贖父。福請行,因遣健僕輔之以去。祿乃迎蕙娘歸。未幾父兄同歸,一門歡騰。大娘自居母家,禁子省視,恐人議其私也。父既歸,堅辭欲去。兄弟不忍。父乃析產而三之:子得二,女得一也。大娘固辭。兄弟皆泣曰:“吾等非姐,烏有今日!”大娘乃安之,遣人招子移家共居焉。或問大娘:“異母兄弟,何遂關切如此?”大娘曰:“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者,惟禽獸如此耳,豈以人而效之?”福祿聞之皆流涕,使工人治其第,皆與己等。魏自計十餘年,禍之而益福之,深自愧悔。又仰其富,思交歡之,因以賀仲階進,備物而往。福欲卻之;仲不忍拂,受雞酒焉。雞以布縷縛足,逸入灶;灶火燃布,往棲積薪,僮婢不察。俄而薪焚災舍,一家惶駭。幸手指眾多,一時撲滅,而廚中已百物俱空矣。兄弟皆謂其物不祥。後值父壽,魏復饋牽羊。卻之不得,系羊庭樹。夜有僮被僕毆,忿趨樹下,解羊索自經死。兄弟嘆曰:“其福之不如其禍之也!”自是魏雖殷勤,竟不敢受其寸縷,寧厚酬之而已。後魏老,貧而作丐,仇每週以布粟而德報之。
異史氏曰:“噫嘻!造物之殊不由人也!益仇之而益福之,彼機詐者無謂甚矣。顧受其愛敬;而反以得禍,不更奇哉?此可知盜泉之水,一掬亦汙也。”
曹操冢
許城外有河水洶湧,近崖深黯。盛夏時有人入浴,忽然若敲刀斧,屍斷浮出;後一人亦如之。轉相驚怪。邑宰聞之,遣多人閘斷上流,竭其水。見崖下有深洞,中置轉輪,輪上排利刃如霜。去輪攻入,中有小碑,字皆漢篆。細視之,則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寶盡取之。
異史氏曰:“後賢詩云:‘盡掘七十二疑冢,必有一冢葬君屍。’寧知竟在七十二冢之外乎?奸哉瞞也!然千餘年而朽骨不保,變詐亦復何益?嗚呼,瞞之智正瞞之愚也!”
龍飛相公
安慶戴生,少薄行,無檢幅。一日醉歸,途中遇故表兄季生。醉後昏眊,竟忘其死,問:“向在何所?”季曰:“僕已異物,君忘之耶?”戴始恍然,而醉亦不懼,問:“冥間何作?”答曰:“近在轉輪王殿下司錄。”戴曰:“人世禍福當必知之?”季曰:“此僕職也,烏得不知?但過繁不甚關切,不能盡記耳。三日前偶稽冊,尚賭君名。”戴急問其何詞,季曰:“不敢相欺,尊名在黑暗獄中。”戴大懼,酒亦醒,苦求拯拔。季曰:“此非僕所能效力,惟善可以已之。然君惡籍盈指,非大善不可復挽。窮秀才有何大力?即日行一善,非年餘不能相準,今已晚矣。但從此砥行,則地獄或有出時。”戴聞之泣下,伏地哀懇;及仰首而季已杳矣。悒悒而歸。由此洗心改行,不敢差跌。
先是,戴私其鄰婦,鄰人聞之而不肯發,思掩執之。而戴自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