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亂(1)
近年來,太原留守李淵與次子世民之間的磨擦日益明顯,彼此心照不宣,儼然產生了嚴峻的分歧和隔閡。李世民愁眉鎖眼,急得火燒火燎,好像胸膛裡燃著一盆炭火似的,他一門心思要找李淵促膝傾談,說服父親趁天下大亂,從晉陽起兵,奪取隋朝的江山社稷。向來以果決著稱的李淵,卻一再徘徊瞻顧,恍如轆轤一般輾轉纏綿,不肯貿然行動。
一代暴君隋煬帝楊廣驕縱專橫,窮奢極欲,然而又色厲內荏,猜忌多疑。開國大臣高熲、賀若弼等僅僅私議了一下朝廷的奢侈,便慘遭殺害。薛道衡的詩寫得好,他嫉才成恨,藉故殺道衡時帶著譏誚的口氣說:“還能吟‘空梁落燕泥’嗎?”王胄也因詩中“庭草無人隨意綠”的佳句而被他賜死。他喜怒無常,眼睛一紅,就不認得人了。內外臣僚莫不重足而立,人人自危。李淵也不例外。有一次,楊廣召他去行宮,他膽戰心驚,託疾未去覲見。楊廣龍顏不悅,問後宮李淵的外甥女王氏:“你舅舅怎麼沒有來?”王氏對答說:“他病了。”楊廣鼻孔裡哼了哼:“是不是要死哪?”李淵得知後,嚇得渾身如篩糠一般顫抖,佯裝糊塗,沉湎酒色,韜晦掩蓋,避免皇上深加追究。民間歌謠傳唱:“日月照龍舟,淮南逆水流,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方士進言說:“誅殺海內的李姓,杜絕後患。”楊廣動輒滅了右驍衛大將軍李渾一門三十餘口人。李淵的姓也著於圖讖,而且手握兵符,聲名昭著。他憂喜參半地對世民說:
“我的祖父李虎授封唐國公,太原是其屬地。現在我擔任太原留守,說不定是上天的安排。”
“爹,咱們舉旗起兵吧。”李世民慫恿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隋朝氣數將盡,失今不取,反而會招致災禍。”
“不。”李淵平伸出一隻手臂,打斷了兒子的話,“時機還不成熟,還得靜下心來等一等。”
“皇上的眼睛已經盯到了你身上,若要死中求生,就得鋌而走險。”
“欲速則不達,切切不可操之過急。”
“再不動手,更待何時?”
李世民躁得額頭上青筋暴露,雙眼睜得如銅鈴一般大。然而李淵的臉色和神態卻毫無改變,穩重,沉著,出言謹慎,從他那蓄著濃密大鬍子的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彷彿都是稱量過似的。他在靜觀時局變化,等待機會。
楊廣弒父篡奪帝位後,先後營建東都洛陽,修築西苑,開挖大運河,三次親征高麗,巡遊不息。百姓苦於勞役,紛紛造反。大業七年,王薄在山東長白山揭竿而起,自稱“知世郎”,作《無向遼東浪死歌》,拉開了隋朝農民起義的序幕。接著,出現了翟讓和李密的瓦崗軍,竇建德的河北起義軍,杜伏威的江淮起義軍。農民起義的烈火遍地燃燒,貴族、官僚和豪強擁兵割據。北方的梁師都,南方的蕭銑,河南的王世充,河東的劉武周,以及隴西的薛舉和西涼的李軌等,相繼稱雄,爭霸一方。
李淵素懷濟世之志,有經綸天下的心,一直在窺測動向。大業九年楊玄感起兵反隋時,他擔任弘化郡留守,妻兄竇抗勸告說:“玄感動起來了。圖讖指明李氏將取代楊隋,你怎麼還按兵不動呀?”兩年後,李淵調任河東討捕使。副使夏侯端精通玄機天象,對他說:“玉床星座搖動,帝座星不穩,歲星居於參宿的位置,必有真主起於晉地。不是你,難道還有別人?”大業十二年,楊廣擢升李淵作右驍衛大將軍,擔任太原道安撫大使、太原留守。太原處於戰略要地,李淵掌管五郡的兵力,糧餉可支十年。他十分欣幸,留下長子建成和第四子元吉在河東潛結英傑,隨身帶著世民赴任,讓他在晉陽密招豪友,暗中活動。十二月,突厥侵犯北方邊境,李淵遣副留守高君雅與馬邑太守王仁恭聯合抗擊,出師不利,吃了敗仗。李淵驚恐失色,憂懼天子怪罪下來。果然天使不期而至。李淵明知來者不善,只得哭臉裝笑臉,敞開府衙中門迎接。天使帶著數名隨員和禁軍步入中堂正中,面南而立,從袖筒裡取出一軸黃絹,揚起下巴喚道:“李淵接旨!”
“臣李淵恭接聖旨。”李淵雙膝跪倒下來。
天使展開絹軸,嗽了嗽嗓子,抑揚頓挫地宣讀道:“大隋皇帝詔曰:太原留守兼晉陽宮正監李淵,馬邑太守王仁恭,忽視邊防,抗擊突厥失利,且疑有擁兵自重之嫌。著令將二人押解江都,聽候查處。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淵叩拜畢,躬身站立一旁。
“來啊,將李淵拿下!”天使兩眼一瞪,厲聲喝道。
禁軍挺著胸脯上前,摘下李淵的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