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用水泥砌成的碼頭,看上去象是一條灰色的衣帶,將羿城的腰部繫住了。整座城市的規模很大,可是崇禎注意到,在城市的一方,是低矮密集的平房,而在另一方,則是三到六層的樓宇。
即使是用鋼筋混凝土造成的樓宇,因為樣式雷家的主持,這樣的建築仍然帶有濃厚的華夏風格,不是那種呆頭呆腦沒有特色的方紙盒。
“陛下看到兩邊房屋對比,是不是覺得貧富差距太大?”
“哈哈,是有些……”
“其實貧富差距並不在房屋外表,而在其內裝飾。”俞國振笑道:“左手這邊低矮的不是正式房屋,乃是檢疫區。那些從陸上來島的百姓。許多身上都沾染疾疫,為防止擴散,他們先得在這邊居住一個月。熟悉此地氣候環境和規章,然後再轉入右手邊這些集體宿舍。因為是臨時居住,故此只注意居住的實用性。而未注意外在的美觀。”
“陸上來島的百姓?”
“崇禎九年時,開始接收來自遼東的百姓,崇禎十一年起接收來自山‘東的百姓,到現在,快要七年了,大約有一百四十萬左右的華夏百姓,由此輾轉南下,分佈於如今的南海諸地。其中約有十餘萬人在途中,或因水土不服。或因風暴觸礁而損失……”
說到這,俞國振頗為感慨,他確實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但這個時代。指望無損將一百餘萬人都安全送到南方去,那是絕不可能的。十比一的折損率。讓人覺得觸目驚心,俞國振幾乎可以肯定,後世會有人拿這個問題大做文章,指責他不顧百姓的死活。
但他能有別的選擇麼?
聽到俞國振坦誠這個過程中的死亡率,崇禎想的卻是別的,他神情沉痛:“苛政猛於虎也,此為朕之過,故此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非南海伯之責。”
俞國振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南海伯為何不予置評?”
“怕陛下不喜。”
“朕豈是不容異己之言者!”
“陛下如此說,那我可就直說了。”
眼見著離碼頭越來越近,崇禎心中開始焦急起來,他隱約覺得,如果現在不能與俞國振把話說透徹,接下來再要想見到俞國振,便很困難了。因此聽得俞國振這樣說,他點點頭:“出卿之口,入朕之耳,無須忌憚。”
“陛下登基以來,已下五次罪己詔,但是陛下可曾真正想過,自己錯在何處?”
“用人,所得非人。”
“豈謂非人,不說別人,盧象升、孫傳庭,此二督帥皆是能臣,盧象升忠直勇毅,孫傳庭英武機智,陛下盡皆得之。惜哉,陛下信楊嗣昌、高起潛,此二人志不能舒才不能展,盧象升愚忠而死,孫傳庭不知所蹤——豈謂非人,實是陛下每用一賢能,必以五個、十個庸才撓之也!”
“陛下雖下詔罪己,其實並未真正以為,其過真在於己,而只是做做樣子,安撫天下臣民。故此,陛下罪己詔下得越多,天下臣民就卻不相信。因為只認錯,不改錯,還不是不承認錯誤?”
“朕,朕……”
無論崇禎如何強辯,不得不承認,俞國振所說他用人屢錯不改,特別是拿楊嗣昌與高起潛出來,他無法自辯。
“這是武略上的失誤,實在地說,這還不是大問題,我華夏英才輩出,便是沒有盧象升、孫傳庭,亦有別的良將。但文韜上的錯誤,影響就大了,大到陛下這十六年來,如同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陛下可曾想過,為何十六年來百亂不斷,李自成原是驛卒,張獻忠本為邊軍,他們原是維護陛下統治的,為何卻成了擾亂江山的巨梟?建虜,李成梁養之如犬,為何卻成了食人猛虎?”
“這全是治國文韜方面的錯誤,事易時移,陛下卻不能自省,不能看明白,只抱著皇權不放,陛下越是勤奮,事情錯得就越多,而百姓受的苦難也就越大,最終,他們便起來,推翻你。”
“朕愛民如子!”
“錯就錯在這裡,百姓乃是養著陛下養著天下百官的父母,而不是陛下養的兒子!”俞國振嘆息道:“陛下只想著讓子女節衣縮食,好將這些不好的年景支撐下去,卻不曾想,他們能不能撐過去。若是能撐,百姓自然陪你一道撐,若是撐不住,百姓就要拋棄你。”
五六九、樹欲靜而風不止(一)
崇禎沒有繼續和俞國振爭執。
在他看來,俞國振說的都是些大話,這種大話有誰不會說呢,他崇禎每一次罪己詔裡,也不都是說得情真意切痛心疾首?
只不過他心中大致明白俞國振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