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灑著。眼淚奪眶而出。
那失態的模樣,是前所未見的。即使是當初他得知自己殺父害母真相的時候,也不曾如此。
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著,就連猴子也是如此。原本放下的心頭大石,又一次提了起來。
“眾生愚昧,若能普渡,又何須你來?”如來反問道。
玄奘整個微微顫抖著,蜷縮到了地上。他睜著早已經看不見的眼睛,依舊一點一點地向西挪動。口中不斷複述著當日他在大唐皇宮中與太宗皇帝說的那段話:“西方諸佛不渡眾生,我便渡……西方諸佛不送經來,我便去取……眾生不求法,我便送去……眾生不渡己,我渡眾生……”
“你渡眾生,你拿什麼渡?”如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仰起頭,雙目緊閉道:“八百年前,你質疑為師的佛法,要與為師辯法。為師依你。結果,你自入了魔障,失了佛光。本可以重修百年再登佛位,你卻選擇了墮入輪迴體會眾生疾苦……”
“歷經八百年,十世輪迴,嚐遍世間苦難,本以為你會知錯,回頭是岸,結果,你卻選擇了西行,要與為師再度辯法。”
“西行一路,你渡了誰,又證了什麼道?”
此時此刻,那聲音已不僅僅至於玄奘了,而是已經傳入了三界每一個生靈的耳中。
凌霄寶殿上一片寂靜,眾妖面面相覷,天空中的諸佛面無表情。那涼亭之中的四大佛陀,亦同樣不發一言。
每一個人都在靜靜地聽著,微微睜大了眼睛。
“車遲國,本該是安靜祥和的土地,卻因為你的到來,殺聲四起。你普渡了誰?”
“求法國,那國王一心求法,卻求來了一死。百姓信你,卻墮入了輪迴。到來世,又是從頭開始罷了。你渡了誰?”
“所有的一切,皆因你而起,更別提放出那五行山下的妖猴了。”淡淡一嘆,如來接著說道:“看看這天地,都已經被毀壞成什麼樣子了。這一切,難道不是你一開始的初衷所至嗎?若非你的執念,這天地縱然不完美,卻也不至如此。善花,也是可以開出惡果的。”
如來的話響徹三界,每一個人都在靜靜的聆聽著。
兜率宮中,老君低著頭,輕輕揉搓著十指。
女媧神殿中,須菩提輕撫翡翠壁,默默地等著。
荒野中,渾身是傷的九頭蟲在萬聖公主的攙扶下緩緩仰起頭來。
密林裡,穿著一身殘破衣物的白素一臉茫然地朝著四周望去。
此時此刻,清心正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西牛賀洲,楊嬋帶著多目怪以及鵬魔王、獅駝王,同樣在以最快的速度往西牛賀洲趕。
玄奘蜷曲著身子,低聲呢喃道:“即便……即便有可能開出惡果,難道,就不應該證道了嗎?不應該為眾生謀一個普渡的未來?”
“應該。”如來斬釘截鐵地答道:“但前提是,你要有足夠駕馭這一切的能力。可是你有嗎?你沒能控制住這隻妖猴,卻將他放了出來。你沒能左右三界的局勢,卻又偏偏一石激起千層浪。時至今日,你還不承認,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魯莽導致的嗎?”
玄奘死死地咬著牙,微微顫抖著,此時此刻,他那嘴唇之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一滴滴的汗珠從額頭緩緩滑落。
他緩緩地伸出一隻手,五指深深地扣入泥土之中。肉體的苦,心中的苦交雜在一起,早已經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可是,他並沒有昏厥過去。因為如來在用神識支撐著他。
他在逼他。
諸佛要一個結果,如來,又何嘗不要呢?
那遠處,猴子仰著頭,緩緩地笑了。
真是巧,真是妙。當初,他不就是被這麼辯得破了道心,散了修為的嗎?
緩緩睜開眼睛,如來又接著說道:“世事渾濁,箇中機巧,又如何是空憑一腔熱血就可改變的?從你選擇墮入輪迴之日起,你便已經失去了神通,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失去了證道普渡的可能。”
痛楚之中,玄奘失聲喊道:“可,敢問佛祖,如果貧僧不墮入輪迴,又如何明白眾生的苦,如何重拾執念,如何普渡?”
“對。”如來淡淡一笑,接著說道:“所以,這本身就是一個死局。放下執念,才能成佛。成了佛,才能擁有神通。擁有了神通,擁有了漫長的壽命,超脫凡塵的眼界,才有可能普渡世人。但成佛本身,卻又意味著放棄普渡,選擇自渡。”
玄奘微微張口,一根根的青筋在額頭上顯現。他不斷地顫抖著,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