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挑起,溫大郎進來。身上已不是出門時的朝服冠帶,換作家居式樣。聞墨的手裡提著一盞精緻漂亮的繁麗宮燈,明黃的穗子一瞧就知道是什麼來歷了?寶襲喜著起身下階接了過來,八角玲瓏燈,全以彩紗所布,各面書有題畫是長安城最常見的宮燈模樣。不過難得的是這木杆烏沉泛著隱隱香氣,竟是沉檀。而角穗上掛燈的珠子又是龍眼大的東珠,這般東西只能是:“聖上賞的?”
溫大郎卸氅後,坐到了榻上。一邊淨水一邊笑著點頭:“吾妹好眼光。聖人今天有興聯詩,為兄不辱祖名,奪冠第一。是故,賞人賜了此燈下來。”溫家聯詩原是家傳本事的!寶襲去歲時已經見過阿兄這招,今年想來在聖人面前,溫大是不會藏半分本事的。唯有技壓群雄,方能顯出溫氏家藝不斷。
寶襲笑著又撥了幾下,便轉手招來了蓉蓉。溫大看之發笑:“二孃這是要佔了?”
“咦?阿兄提了此物來,難不成是眼饞二孃不成?”一語罷,滿屋子的人都笑了。郎君進來時,身上尚帶著些許酒氣,今日在宮中受賞,想來心情愉悅,想二孃來攀談說笑來了。聞墨這邊一打上棋局,屋裡侍侯的清清蓉蓉就連忙退到內室那邊去了。
滿盤棋子,依舊照書來佈局。
寶襲慢慢的擺著,溫大興致高昂愉悅,一路從宮中飲宴,對酒,說到聯詩,酣暢痛快,意氣風發。象是多年抑鬱,終得奔湧,一日綻放,研盡千色。屋外嘭嘭幾聲錯響,似煙花爆竹。
指間略沉,唇邊含起了笑:“阿兄可知寶襲今日去了哪裡頑?”
溫大回臉過來,見二孃低頭,眼中閃過一絲璀璨,語氣溫和:“適才柳江來說,二孃去看了舊宅,亦與賀蘭做了了斷?”如違此誓,斷子絕孫!此誓極毒,想必那人今後不會再時不時露出痴迷情戀的神色來,與姑母作難了。溫大聽柳江言語後,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暢快。溫思賢並不是那等不允姑母出嫁的,莫說姑母不曾出過門,便是改嫁在大唐來也是司空見慣的。只是那人一來不配,二來不恥。寶襲今夜辦成此事,溫思賢實是歡喜。
可是二孃臉上似乎有些不喜?心念一動,更加歡喜:“二孃可是在惱柳江予阿兄說事?”
寶襲笑了,抬頭看阿兄,搖了搖頭。“阿兄哪裡的話?二孃本自還小,行事難免差錯。阿兄在邊提點看顧,二孃只有感激,何來惱怒?”
溫思賢聽之,笑容錮住,眼中不由便是一酸,伸手想象幼時撫二孃發頂,嘆一句寶襲長大了。可探臂出去,卻發現案几已寬,二孃坐在對側,是摸不到發頂了。只能隨之落下,拍拍柔荑:“知道便好!阿兄與姑母,皆是希望寶襲好的。”
換來重重點頭和鄭色言語:“寶襲也請阿兄姑母相信,寶襲也是想讓溫家好的。”
這話?
溫思賢幼年得意,少年失勢,看盡冷暖,本是警醒。今夜是得回爵位後,頭一次宮中賜宴,又聯詩奪魁,難免生出幾分輕疏來。聽寶襲這麼一說,收緊心思,卻不輕易說話了。少年臉上又換成了沉穩端肅,寶襲這次真正喜歡的笑了。纖指一劃,指向了屋中廳角,那裡亦掛著一隻兔兒燈。比這宮中御賜粗糙許多,可放在民間卻也是難得的佳品了。
“那燈是二孃在路上買的,想回來賞給如瑟。可偏生她睡了!”
“二孃腳步輕,站在門外,聽得裡面兩個小侍兒說話。她們均疑惑,為何二孃對哪個侍兒都不親近?不露歡喜信任,卻也不苛打責罰。秋兒說她聽如瑟講,吾好清靜,只要聽話就不會苛待。可冬兒又講,屋裡屋外服侍到底是有區別的。”
“二孃之意是?”溫大若無機靈聰慧,又怎可讀書冠通,獲得榜首。聽寶襲這麼一說,心中便已有所動。
寶襲神色鄭重,脫席跪立在阿兄膝畔,誠意言語:“二孃忘了許多事,不明舊務。可史書這些日子來也看了一些!阿兄,二孃不知阿兄做何想法,有甚思量。可寶襲知道,在阿兄心中,溫家安穩傳承,是第一要緊的。”
“何謂家義傳承?又何務最要?寶襲有些許淺見,或許不對。不知阿兄可想聽?”
溫思賢低頭,看著跪在膝畔的嬌妹,沉沉的點了頭。
寶襲深吸一口氣:“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千年流傳者能有幾人?皇朝尚如此,更否論臣屬家族?五姓自漢起來,起起落落多少次,其間寂寂無聲響應又有多少年?我溫家雖是書香世家,自北齊而興,傳至如今不過百年。根基比五姓如何?就算一門三公三相,閃耀一時,又何嘗獨得蓋世?便是傾世之功又如何?史書明鑑,阿兄原本應該比二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