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在這時候追根究底去辨清楚。因此,兩人對看了一眼,取得默契;決定稍後再談。
『做事容易做人難!』胡雪巖在片刻沉默以後,突如其來地以這麼一句牢騷之語發端,作了很重要的一個揭示;也是一個警告∶『從今天起,我們有許多很辛苦,不過也很划算的事要做;做起來順利不順利,全看我們做人怎麼樣?小張,你倒說說看,現在做人要怎麼樣做?』
小張想了一會,微微笑道,『做人無非講個信義。現在既然是幫左制軍,就要咬定牙關幫到底。』『我們現在幫左制軍,既然打算幫忙到底,就要堂堂正正站出來。不過這一下得罪的人會很多。』劉不才說。『面面討好,面面不討好!惟有摸摸胸口,如果覺得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百姓,問心無愧,哪就什麼都不必怕。時候不早了,上床吧!』這一夜大家都睡不著;因為可想的事太多。除此以外,更多的是情緒上的激動。上海、杭州都已拿下來,金陵之圍的收緣結果,也就不遠了。那時是怎樣的一種局面?散兵遊勇該怎麼料理,遣散還是留用,處處都是疑問,實在令人困惑之至!
忽然,胡雪巖發覺牆外有人在敲鑼打梆子,這是在打更。久困之城,剛剛光復,一切還都是兵荒馬亂的景象,居然而有巡夜的更夫;聽著那自遠而近『篤、篤、鏜;篤、篤、鏜』
的梆鑼之聲,胡雪巖有著空谷足音的喜悅的感激。而心境也就變過了,眼前的一切都拋在九霄雲外;回憶著少年時候,寒夜擁衾,遙聽由西北風中傳來的『寒冬臘月,火燭小心!』的吆喝,真有無比恬適之感。
那是太平時世的聲音。如今又聽到了!胡雪巖陡覺精神一振,再也無法留在床上。三個人是睡一房,他怕驚擾了劉不才和小張。悄悄下地;可是小張已經發覺了。『胡先生,你要作啥?』
『你沒有睡著?』
『沒有。』小張問道∶『胡先生呢?』
『我也沒有。』
『彼此一樣。』劉不才在帳子中介面,『我一直在聽,外面倒不安靜;蔣藩司言而有信,約束部下,已經有效驗了。』『這是胡先生積的陰德。』小張也突然受了鼓舞,一躍下床,『這兩天的事情做不完,哪裡有睡覺的功夫?』等他們一起床,張家的廚房裡也就有燈光了。洗完臉,先喝茶,小張以為胡雪巖會談未曾談完的正事,而他卻好整以暇地問道∶『剛才你們聽到打更的梆子沒有?』『聽到。』小張答道∶『杭州城什麼都變過了,只有這個更夫老周沒有變;每夜打更,從沒有斷過一天。』胡雪巖肅然動容,『難得!真難得!』他問,『這老周多大年紀?』
『六十多歲了。身子倒還健旺;不過,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
『他沒有餓死,而且每天能打更,看來這個人的稟賦,倒是得天獨厚。可惜,』劉不才說,『只是打更!』『三爺,話不是這麼說。世界上有許多事,本來是用不著才幹的,人人能做;只看你是不是肯做,是不是一本正經去做?能夠這樣,就是個了不起的人。』胡雪巖說,『小張,我託你,問問那老周看,願意不願意改行?』
『改行?』小張問道,『胡先生,你是不是要提拔他?』『是啊!我要提拔他;也可以說是借重他。現在我們人手不夠,象這種盡忠職守的人,不可以放過。我打算邀他來幫忙。』『我想他一定肯的。就怕他做不來啥。』
『我派他管倉庫。他做不來,再派人幫他的忙;只要他象打更那樣,那時候去巡查就是。』說到這裡,張家的男傭來擺桌子開早飯。只不過拿剩下的飯煮一鍋飯泡粥;佐粥的只有一樣鹹菜,可是『飢者易為食』,尤其是在半夜休息以後,胃口大開,吃得格外香甜。『我多少年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了!』胡雪巖很滿意地說,『劉三爺說得不錯,「用得著就好」!泡飯鹹菜,今日之下比山珍海味還要貴重。』這使得小張又深有領悟,用人之道,不拘一格;能因時因地制宜,就是用人的訣竅。他深深點頭,知道從什麼地方去為胡雪巖物色人才了。
何都司是天亮來到張家的,帶來兩個馬弁;另外帶了一匹馬來∶『提起此馬來頭大』,是蒙古親王僧格林沁所送,蔣益澧派人細心餵養,專為左宗棠預備的坐騎,現在特借給胡雪巖乘用。
何都司同時也帶來了一個訊息,餘杭城內的長毛,亦在昨天棄城向湖州一帶逃去。左宗棠親自領兵追剿;如今是在瓶窯以北的安溪關前駐紮。要去看他,得冒鋒鏑之危,問胡雪巖的意思如何?『死生有命,左大帥能去,我當然也能去。用不著怕!』『不過,路很遠,一天趕不到,中途沒有住宿的地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