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好好想一想。
回到客店,王有齡關門躺在炕上,細恩往事。有了幾分酒意,兼以驟遇意想不到的情形,腦中亂得厲害,好外,才從一團亂絲中抽出一個頭緒。
這個頭緒從他隨父初到雲南時開始。王有齡的父親單名燮,字梅林,家貧力學,很受人尊敬,嘉慶二十三年中了福建鄉試第三十六名舉人,悉索敝賦湊了一筆盤纏,到北京去會試,房官已經薦了他的卷子,主司不取。貧土落第,境況淒涼,幸好原任福建巡撫顏檢已調升直隸總督,他本來就看重王燮,便把他招入幕府,這原是極好的一個機會,一面有束脩收入可以養家,一面就近再等下一科的會試,免了一番長途跨涉,不必再為籌措旅費,仰屋興嗟。
下想到了道光三年,王燮的曾祖母故世,奔喪回籍。會試三年一科,連番耽誤,已人中年,就算中了進士,榜下即用,也不過當六部的司官或者州縣,那問不就了『大挑』一途?
『大挑』是專為年長家貧,而閱歷已深的舉人所想出來的一條路子。欽命工公大臣挑選,第一要儀表出眾,第二要言語便給。王燮這兩項都夠條件,加以筆下來得,而且當過督署的幕府,公事熟悉,更不待言,因此而中『一等』,分發雲南。
王燮攜眷到了雲南,隨即奉委署理曲靖府同知,遷轉各縣,最後調署首縣昆明。有一天從外面回衙,轎子抬人大門,聽見門房裡有人在讀書,聲音極其清朗,念得抑揚頓挫,把文章中的精義都念了出來,不由得大為欣賞。
回到上房,他便問聽差,『門房裡在唸書的少年是誰啊?』
『是「門稿」老何的兒子。』
『噢,念得好啊!找來我看看。』
於是把老何的兒子去找了來,王燮看他才十四五歲,生得眉清目秀,氣度安詳,竟是累世清貴的書香子弟,再細看一看,骨骼清奇,是一副早達的貴相,越發驚奇。
『你叫什麼名字?』
『回老爺的話,叫何桂清。丹桂的桂,清秘的清。』
這一開口竟似點翰林入『清秘堂』的徵兆,王燮便問∶『開筆做文章了沒有?』
何桂清略有些忸怩了,『沒有人指點。』他說,『還摸不著門徑。』
『拿你的窗課來我看。』
何桂清已把窗課帶了來,薄薄竹紙訂的兩個本子,雙手捧了上去。王燮開啟一看,不但已經開筆做文章,而且除了八股文以外,還有詩詞,肚子裡頗有些貨色,一筆字也寫得不壞。
王燮是苦學出身,深知貧土的辛酸,一看何桂清的情形,頓起憐才之念,於是吩咐∶『這樣吧,從明天起,你跟大少爺一起唸書好了。』
大少爺就是王有齡。何桂清從此便成了他的書僮兼同窗。
這個何桂清可就是楊承福的主人?王有齡要解答的,就是這個疑問。
他懊悔沒有問清楊承福的住處,此刻無從訪晤。轉念一想,就是知道他的住處,也不能貿貿然跑了去,率直動間。如果是那個何桂清,可能他的家世是瞞著人的,一下揭了人家的痛瘡疤,舊雨變作新仇,何苦?倘或不是,楊承福一定以為自己有痰疾,神智不清,怎還肯在他主人面前竭力保薦援引?
這樣一想,便仍舊只有從回憶中去研究了。他記得何桂情是個很自負的
人,也很重感情,在一起唸書時,常常暗中幫自己做功課。他喜歡發議論,看法與常人不同,有時很高超,有時也很荒謬,但不論如問,夜雨聯床聽他上下古今閒聊,是件很有趣味的事。
可惜,這樣的日子,並不太久,王有齡的母親在昆明病歿。他萬里迢迢,扶柩歸鄉,從此再沒萬跟何桂清見過。而且也下曾聽他父親談過,事實上他門父子從雲南分手以手,見面的機會也不多。王有齡記得何桂清比自己只大一兩歲,如何能在十幾年前就點了翰林?而且他也不尾雲南人,不可能在雲南應鄉試。看起來,這位戶部侍郎放江蘇學政的何桂清與自己的同窗舊交何桂清,不過姓名巧合而已。
可是,為何又都在雲南?一巧不能再巧!聽楊承福悅他上人,少年早發,『有才氣,人又漂亮』,這些又都象是自己所以的何桂情。
疑雲越來越深,渴求澄清的心情也越來越重,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楊承福應約而至,依然是四碟一火鍋,對坐小的。
『下午總算辦了一件大事。』楊承福說,『把船都僱好了。』
『喔!』王有齡問到何桂清,這次不再用『你家大人』的籠統稱呼了,『何大人什麼時候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