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銷金窩,這一年異遇甚多,保不定又逢一段奇緣,那一下,五百年前的風流債還不情,豈不辜負了胡、何二人的盛情厚望?
在滿街爆竹聲中,王有齡一個人悄俏地睡下了,卻是怎麼樣也沒有睡意。
通前徹後,細思平生,有淒涼,也有歡欣,有感慨,卻更多希望。他在想,不走何桂清那樣的『正途』,已是輸人一著,但也不能就此認輸,一個人總要能展其所長,雖說書讀得沒有何桂清好,但從小跟在父親身邊,瞭解民生,熟悉吏治,以及吃苦耐勞,習於交接,卻不是那班埋首窗下,不通世務的書生可比。『世事洞明皆學問』,妄自匪薄,志氣消沉,聰明才智也就灰塞萎縮了。於今逢到大好機會,又正當國家多事,明主求治之際,風塵俗吏的作為,亦未見得會比金馬玉堂的學士遜色!
轉念到此,頓時浮起一片要做一番事業的雄心壯志。但以大器自期,覺得肚子裡的貨色還不夠,不是同賦文章,而是於國計民生有關的學問。
因此年初一那天逛琉璃廠,別人買吃的、玩的,王有時象那些好書成癖的名士一樣,只在書鋪裡坐。王有齡此時的氣度服飾,已非昔比,掌櫃的十分巴結,先拜了年,擺上果盤,然後請教姓氏、鄉里、科名。
『敝姓王,福建,秋鬧剛剛僥倖。』王有齡的口氣是自表新科舉人,好在『王』是大姓,便冒充了也不怕拆穿。
『喔,喔』王老爺春風滿面,本科一定「聯捷」。預賀,預賀!『
『 謝謝。「場中莫論文」,看運氣罷了。』
『王老爺說得好一口官話,想來隨老太爺在外多年?』
『是的。』王有齡心想,再盤問下去要露馬腳了,便即問道∶『可有什麼實用之學的好書?』
『怎麼沒有?』那掌櫃想了想,自己從書架子取了部新書來,『這部書,不知王老爺有沒有?』
一看是賀長齡的《皇朝經世文編》王有齡久聞其名,欣然答道∶『我要一部。』
『這部書實在好。當今講究實學,讀熟了這部書,殿試策論一定出色。』
『有沒有「洋務」上的書?』
『講洋務,有部貴省林大人編的書,非看不可。』
那是林則徐編的《四洲志》,王有齡也買了。書店掌櫃看出王有齡所要的是些什麼書,牽連不斷,搬出一大堆來,一時也無暇細看內容,好在價錢多還公道,便來者不拒,捆載而舊。
從這天起,王有齡就在客店裡『閉戶讀書』,把一部《皇朝經世文編》中,談鹽法、河務、漕運的文章,反覆研讀,一個字都不肯輕易放過。他對湖南安化陶文毅公陶澍的政績,原就敬仰已久,此時看了那些奏議、條陳,瞭解了改革鹽法槽運的經過,越發嚮往。同時也有了一個心得,興利不難,難於除弊!『革路藍縷,以啟山林』,只要功夫用到了,自能生利,但已生之種,為人侵漁把持,弊端叢生,要去消除,使成了侵害人的『權利』,自會遭遇到極大的反抗阻撓。他看陶澍的整頓鹽務,改革漕運,論辦法也不過實事求是,期於允當,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所可貴的是,他的除弊的決心與魄力。
這又歸結到一個要點∶權力。王有齡在想∶俗語說的『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話實在不錯。不過這個道理要從反面來看。有權在手,不能有所作為,庸庸碌碌,隨波逐流,則雖未作惡,其惡與小人相等,因為官場弊端,就是在此輩手中變得根深蒂固,積重難返的。
由於有用世之志,不得不留意時局,正好客店裡到了一個湖北來的差官,就住在他間壁,客中寂寞,攜酒消夜,談起兩湖的情形,王有齡才知道洪楊軍攻長沙不下,克寧鄉、益陽,擁有了幾千艘發船,出臨資口,渡侗庭湖,佔領嶽州,乘勝東下,十一月陷漢陽,十二月裡省城武昌也失守了!巡撫常大淳、學政、藩司、臬司、提督、總兵,還有道員、知府、知縣、同知,幾乎全城文武,無不身亡。說到悲慘之外,那差官把眼淚掉落在酒杯裡。
王有齡也為之慘然停杯。常大淳由浙江巡撫調湖北,還不到一年,他在杭州曾經見過,純粹是個秉性仁柔的書生,只因為在浙江巡撫往內平治過海盜,朝廷當他會用兵,調到湖北去阻遏洪楊軍,結果與城同亡,說起來死得有點冤枉。
但是,地方官守上有責,而且朝廷已有旨意,派在籍大臣辦理『團練』,以求自保,生逢亂世,哪裡管得到文是文,武是武?必須得有『上馬殺賊,下馬草露布』的本理,做官才能出人頭地。有了這層省悟,玉有齡又到琉璃廠去買了些《聖武記》之類談徵點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