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巖說,『現在風氣在變了!你到底比我要輕個幾歲,比較不出來,從前做生意的人,讓做官的看不起,真正叫看不起,哪怕是楊州的大監商,捐班到道臺,一遇見科舉出身的,服服貼貼,唯命是從。自從五口通商以後,看人家洋人,做生意的跟做官的,沒有啥分別,大家的想法才有點不同。這一年把,照我看,更加不對了,做官的要靠做生意的!為啥我要洋場的勢力,就因為做官的勢力達不到洋場,這就要靠我這佯的人來穿什引線。所以有了官場的勢力,再有洋場的勢力,自然商場的勢力就容易大了。』
陳世龍一面聽,一面點頭,細細體味著胡雪巖的話,悟出來許多道理。
就這樣談著,不知不覺又回到人煙稠密之區,胡雪巖這時才想起阿巧姐的話,要約尤五和古應春到家吃飯,一見時候不早,深怕他們另有約會,便即趕到怡情院,誰知一個人都不見,連怡情老二亦不在那裡。
人雖不遇,卻留著話,『相幫』的告訴胡雪巖,說尤五關照∶『請胡老爺等他,他準六點鐘回來。』
六點鐘見了面怎麼樣?如果他說另有約會,或者自己在怡情院請客,那麼,阿巧姐那裡就不好交代了。這樣想著,便有些坐立不安的神氣。
陳世龍很少看見他有過這種樣子,不免詫異,當然,更多的是關切,一問起來,才知究竟,心裡好笑,不由得想起一句俗語∶『英雄難過美人關』。
一等一的厲害角色,在這上頭,往往手足無措,一籌莫展,這便又用得著『旁觀者清』這句話了。
『這不用為難,或者我去通知一聲,或者我留在這裡等!』
『對,對!』不待他說完,胡雪巖就說,『你去一趟吧!這樣告訴她∶我在這裡等他們,等到了就回來。如果客人約不來,我一定回家吃飯。』
陳世龍銜命而去,只見阿巧姐很安閒的坐在那裡,一見很客氣,聽陳世龍講完,毫不在乎的說∶『不要緊!沒有幾樣菜,蒸的蒸著,要炒的,等人到了再下鍋。』
看她從容不迫的樣子,跟芙蓉那種宛轉的神態,是不同的風味。棟世龍心裡便想∶胡先生的豔福倒真不淺!
還有一樣不同的,是阿巧姐的談鋒極健,陳世龍也算很善於詞令的,相形之下,自覺見絀,而且談到後來,忽然發覺,自知可能是失言了,因為阿巧姐的旁敲側擊,他把胡雪巖的家庭情況,透露了許多。所幸的是,不曾說出胡太太是很厲害也很能幹的婦人。
一則起了戒心,再則亦不便久坐,陳世龍便起身告辭。阿巧姐知道他是胡雪巖的心腹,當然要加以寵絡,一再挽留,最後這樣說道∶『你是胡老爺自己人,我才不作客氣,不然,我也不會留你。除非你不當我自己人看待。』
說到這樣的話,儼然以胡雪巖的外室自居,陳世龍已看出『胡先生』對她極其喜愛,而將來結局如何,尚在未定之天,如果堅決告辭,彷彿真的不當她『自己人』,在阿巧姐會起疑心,似乎不妥,因而改了主意∶『我還是先回去,跟胡先生說一聲,回頭再一起來。』
『那麼,』阿巧姐悅,『回頭一定要來噢!』
『一定,一定!』
出了大興客棧,安步當車,剛走得不多幾步路,忽然聽得有女人在喊∶『世龍!』
定睛一看,是七姑奶奶,古應春親自駕車,也發見了陳世龍,停下來問道∶『你到哪裡去?』
『我回怡情院去。』
『不必了!』古應春說,『我們特為來接阿巧姐,今晚上,在我們那裡聚會,你也去。』
於是陳世龍又折回,三個人一起又到大興客棧,七姑奶奶跟阿巧姐是初見,一個守禮,一個親熱,而都健談,所以拉著手,前朝後代,大談淵源,七姑奶奶說聽古應春談過,知道她能幹漂亮,阿巧姐則說聽怡情老二說起,有這樣一位豪爽有趣,敢到怡情院這種地方的堂客。
彼此都很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古應春卻不耐煩了∶『我的姑奶奶,談了半天,你倒說點正經話啦!』
正經話是特地來邀客,因為胡雪巖和尤五要動身到蘇杭,七姑奶奶特地在徽館叫了一桌席,替他們餞行。胡雪巖又要邀到大興客棧,嘗試阿巧姐的烹調手段,變成僵持的局面。
『我在想,到你這裡,到我那裡都一樣。不過,第一,叫了席不能退掉,幾兩銀子也可惜,第二,到我那裡比較方便。』七姑奶奶又說∶『天氣也還不熱,就做好了菜,擺一夜也不會壞。明天我來吃!』
阿巧姐自然一諾無辭,以換衣服為名,請他們在外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