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氣缸裡故上雷管,而那種爆炸就不是我的責任了——我去砸鹼是另有理由。大概是在十年以前吧,就像天外來客一樣,技術部裡來了一個歸國留學生,學工程的博士。當然了,在他看來我們都是垃圾,我們的設計都是犯罪,我們聽了也都服氣。因此他就當了老大哥,我下臺了。這使我很高興。就是現在,誰要肯替我當這個老大哥,就是我的大恩人。他一到部裡來,大家都覺得自己活著純屬多餘,當然也不肯幹活;因此就把他累得要死。
除了設計工作,他還給我們開課,從普通物理到數位電路全講。聽課的寥寥無幾,但我總是去聽的。我從他那裡學了不少東西,所以才能設汁柴油機,速校裡學的東西只夠設計蒸汽機——過去找設計的動力機械就是蒸汽機,裝到汽車上,把道路軋出深深的車轍——後來我和他發生了技術路線上的爭論——他主張大膽借鑑新技術,一步跨入二十一世紀:我主張主要借鑑二十世紀前期的技術,先走進二十世紀再說,理由如下:你別看我們這些人是垃圾,底下的人更是垃圾。提高技術水平要一步步來。這本是兩個非數盲之間的爭論,爭著爭著,數盲就介入了,把我定為右傾機會主義路線頭子,送到湖邊去砸鹼。有個女孩子毅然站了出來——她就是我前妻。砸了兩年,提前被接了回來。這是因為好多人得了數盲症(包括那位留學生),部裡缺人,又把我調回來當老大哥。這位留學生當了我們部長,隔三差五到部裡來轉轉,見了我就故些臭屁:老大哥,以前的事你要正確對待呀!我就說:正確對待!部長,我愛你!摟住就給他個kiss。其實不是kiss,而是要藉機把鼻涕抹到他臉上。他一轉身我就伸腳鉤他的腿,誰要是被鹼水泡過兩年,準會和我一樣。
有關砸鹼的事,需要補充一下。當你用十字鎬敲到厚厚的鹼層上時,鹼渣飛濺,必須注意別讓它迸進眼睛裡。這是因為鹼的燒傷有滲透性,會把眼睛燒瞎。你最好戴保護眼鏡,但是誰也不會給你這種眼鏡(你只能自己做),也不會告訴你這件事(你只能自己知道),所以有好多人把眼瞎燒瞎了——有人瞎一隻眼,有人瞎兩隻眼。瞎了兩隻眼的人就可放心大膽地不戴眼鏡砸鹼,因為再沒有眼睛可瞎了。
紅毛衣的事後來是這樣的:小孫判下來之後,我們部裡該派個人看守他——這種事一般是輪班去的,而且總是我排第一班。這一回她站了出來,自告奮勇去基層鍛鍊。我前妻當年也是這樣的,開完了宣判會,大義凜然地走到我面前,喝道:王犯,把手伸出來!就把我拷上了。那副大拷子差點把我腕骨砸斷,因為是鑄鐵的,有七八公斤,裡面還有毛邊,能把皮肉全割破。我們用這種銬子,是因為鑄鐵沒有危險性。後來我做了一副鋁的,供自己用——這銬子還在,我把它找了出來,讓紅毛衣拿去銬小孫——當時我垂頭喪氣,灰頭土臉,拎著行李走上囚車,她在後面又推又搡,連踢帶打。事後她解釋說,不這樣數盲們會覺得她立場不穩而換別人。紅毛衣把小孫押定時,也兇得很。總而言之,一直把我押到鹼場的小木棚裡,我前妻才把我放開,說道:現在,和我做愛。這就是所謂的浪漫愛情。根據我的經驗,浪漫的結果是男方第一夜陽痿。我是這麼對我前妻解釋的:瞧,你把它嚇壞了。但是紅毛衣後來從鹼場打電話來說,小孫沒嚇壞。他現在情緒很好,吃得下睡得著,夜不虛度。一開始總是這樣的,後來就開始吵架。不過等吵起來時,也該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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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妻是學工的,三十歲時被調到市政府當秘書,就和我離婚,成了市長夫人。她告訴我說,她很愛我;但是她非嫁給市長不可,因為我是個混蛋。這件事使我著實惱火(雖然我也承認混蛋這個評價恰如其分),但是下班以後,我又不得不去找她。這是因為我需要些進口的東西——我的摩托車快沒油了。除了找她要汽油之外,還可以用工業用的粗苯兌上少許柴油來當汽油,去年我用了一陣這種油,尿裡就出現兩個加號,這說明我已經開始苯中毒,很快就要腫成個大水泡。另一個辦法是把我這輛嬌小玲瓏的日本摩托賣掉,換輛柴油漆託。後者的樣子和二十世紀大量生產的手扶拖拉機很相似,結構也很像,說實在的,根本就是一種東西;這樣就用不著汽油。這樣做又有個克服不了的困難——我現在有點外強中乾,要在冬天把柴油機搖起來,肯定不能回回成功。最後一條路就是不要摩托,走路或騎車來上班。這也肯定不行,路上的黑煙能把我嗆死。除了這些原因,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這輛日本摩托是件漂亮東西,我不能放棄它。所以不管願意不願意,我都得去要汽油。而且這件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