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彪子的世界,冰冷的,漆黑的,他在那裡如何還能看到光!
我哭得失了聲,心疼而無奈。我不想離開他,不忍留他獨自在這裡。
他曾經在電話裡對我說,一個人在家感到孤獨、淒涼、害怕,那時候我們的家明亮而寬敞。在這裡呢,他還能對我說嗎?還能聽到我安撫的話嗎?
金屬的抽屜將我們陰陽兩隔,我像聽到他的哭泣,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的心一下被抽空了。我看著已被關上的抽屜,恍恍惚惚站在那裡,那一刻的心疼比他走的一瞬間還要劇烈。我允許他離去,卻不能容忍他受苦。
“快走吧,門口有記者。”我僵硬的身子不知被誰拽了出去。
果然,有一名記者舉著照相機堵在太平間門口,等著拍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已被掏空的內心突然升起一團怒火。我徑直向他撲過去,要砸爛他的相機,砸爛他將要去展示的成績。他們說那一刻我瘋了。
很多雙手把我拖了回來,他們擁著憤怒的我繼續走,回到樓上。彪子在的時候我們可以相互依偎。他走了,我們卻要在各自的世界裡承受各自的委屈。
到了樓上,我的心卻留在那昏暗的太平間裡。
“我不讓他一個人在那兒!我不讓他一個人在那兒!”我失魂地坐在椅子上,反覆說著這一句話。
沈教授看我哭得可憐便來安慰我:“我幫你聯絡更好的地方,行嗎?”
我抬起淚眼,哀求地看著他:“我不要讓他一個人呆在那兒!”
沈教授是無可奈何的:“秋芳,哪兒的太平間都一樣,傅老師那個已經是最好的了。”
我的心降到冰點。我知道哭泣和哀求無濟於事,到哪裡都是一樣。
難道沒人想過給死者一個溫暖的住所嗎?難道沒人想過太平間要給無論生者還是死者一種太平嗎?難道沒人想過要給死者最後的尊嚴嗎?在那裡,死者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但他們無以訴說。
門外突然一陣喧囂,把我從悲痛中喚醒。原來是一名記者偷了護士的外衣,假扮成護士上來拍照,被武警戰士攔了出去。
樓下已經圍滿了記者,堵住了我回家的路。
彪子走了,我甚至不能一心一意地悲痛。
文林把車開到醫院正門口,其他朋友幫我借來醫生的白大褂、帽子、口罩,七手八腳把我裹在裡面。我和兒子在醫院保衛處包處長的護送下,從一條秘密通道安全撤離。
從車窗向外看,視線所及之處全是記者,我和兒子最大程度地蜷縮起身子,車開出很遠才直起腰來。
窗外的路那麼熟悉,而彪子再也不能和我一起開車經過。
天使走遠了,仍可與他相依為命。(1)
推開家門,我徹底崩潰。
到處都是他的身影,到處都是鮮活的記憶。
我看見他在客廳抽菸,和朋友們聊天兒,在茶几邊沏茶,講笑話,在餐桌上吃飯,給大家夾菜,坐在後院的搖椅上看兩隻鵝撲水玩兒……
我終於肆無忌憚地哭起來。
我們的家依然寬敞明亮,彪子呢?
“你們把他給我弄回來,我不要讓他一個人在那兒!”我衝著家人和朋友歇斯底里地哭喊,那個“太平”的空間令我的心陷入深深的泥潭。
我不顧任何人的勸阻,哭到睜不開眼。
到了晚上,大家突然發現兒子不見了。
我的心“忽”地一下子懸起來。我只顧著自己哭,這麼長時間沒有照應到兒子,他去哪裡了?我發了瘋似的到處找,樓上樓下,地下室全部找過,沒有兒子的身影。我大聲喊著“聰聰——”,沒有人答應。我的魂兒又被嚇散了。
終於,在後院發現了他,他坐在彪子常坐的那張吊椅上發呆。他穿著短袖、短褲,露在外面的面板被蚊子叮出了一個個又紅又腫的大包。
我心疼極了,一把把他摟在懷裡:“你幹嘛坐在那兒啊,看給蚊子叮的。”
“那兒涼快,訊號好,我在給同學發簡訊。”他紅著眼圈說。
我知道他沒說實話。他剛剛失去父親,我這個母親又不顧一切地號啕,他不肯在我面前哭,只有坐在爸爸最喜歡的地方獨自難過。
我輕撫兒子紅腫的面板慢慢平靜下來。
“聰聰,對不起,媽媽只顧自己難過,沒顧上你。”我萬分自責。
“沒事,媽,我還怕您哭不出來呢。今天大家都勸您,可我沒勸。我覺得您已經壓抑了一年了,我想讓您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