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美好的初戀?幾年前那個患得患失的男人?抑或最近遇見的那個讓她心動,卻又在她的面前自慚形穢,而怯懦退縮的傻瓜?這時候,她就會想起我,想起這個日夜陪伴她的忠實僕人,想起這個面板光滑白皙貼著義大利牌子的廣東製造的小怪物。每當接觸她溫柔的面板,我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一個活生生的長著四肢五官的男人,永遠這樣體貼入微地陪伴著她,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我是一個男人嗎?對不起,我只是一隻馬桶,即便會思考會感覺,仍然是一隻馬桶。
所以,我不能滿足主人的心願。
當她坐在我的身上,當我感覺她的心裡話,感覺她對我的幻想,當我又意識到自己僅僅只是個馬桶,便讓我心如刀割......
如果,如果我還有下輩子,我一定會投胎為男兒,勇敢大膽地吻你抱你,永遠地關愛你守護你,並且對你承諾:“你,永遠是我的主人。”
至於我的這一輩子,作為馬桶的這一輩子,我也永遠只能作為馬桶來陪伴她,而不能給她真正需要的幸福,不能給她像男人給女人那樣的幸福。
如果,我還能聯絡到其他馬桶,聯絡到其他與我一樣能夠思考的同胞,我會要求他們向我推薦一個男人,一個真正優秀的配得上我的主人的年輕的男人。
希望這個男人給我的主人以幸福,就與我期望自己下輩子給她的幸福一樣。
她把越來越多的時間留在衛生間,不只停留在我身上,還有充滿熱水的木頭浴桶。每次沐浴完後,她都會赤裸著面對鏡子,痴痴地看著鏡面水霧淡去,美麗臉龐逐漸清晰。雖是樸實無華的素顏,但在曖昧的衛生間裡,在我這個忠誠的奴僕面前,依然讓人心襟搖盪——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感受著她近在咫尺的體溫,觸控著她髮絲間散出的水滴,還有她後退時細膩的面板。
她為什麼還不走?為什麼如此留戀這個衛生間?似乎這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所在,甚至遠遠超過了臥室的重要性。
我閉上了眼睛,不敢......不敢看她的身體;更不敢......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是,我可以聽。
她在唱歌。
焚身以火/讓火燒熔我/燃燒我心/噴出愛的頌歌/奮不顧身/投進愛的紅火/我不願意/讓黃土地埋了我......
那真是她的聲音嗎?午夜的衛生間,充滿蒸氣的氤氳世界,宛如天國寂靜的花園,只有我的天使孤獨吟唱——是,這是天使的聲音,也是她的聲音,她就是天使。
這是哪部電影的主題曲吧?最近,尤其凌晨時分,常聽到臥室電腦裡響起這段旋律。這回換到真正的人聲,從她的聲帶和喉嚨裡婉轉而出,穿過誘人的紅唇白齒之間,悠揚地飄散在我的耳邊,竟絕不遜色於原唱的感覺。
就像那部電影裡的故事,深埋兩千多年來到這個時代,卻發現一切都已改變,變得那麼平庸那麼複雜那麼骯髒,再也沒有那個仗劍而立的男子,再也沒有那個不顧一切的夜晚,再也沒有那黃沙飛揚裡的烈火,只有喧囂塵世裡的這個隱秘空間,還有一隻會思考的馬桶。
此刻,她的夜半歌聲,她的低吟淺唱,她的徹骨深情,都像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迫使我不得不睜開眼睛——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映在對面鏡子裡的眼睛,柔和燈光下烏黑的眼睛。
三分神秘,七分憂傷。
這雙美麗眼睛的焦點,卻似乎在異常遙遠的地方,或是異常遙遠的年代?我,一隻默默無聞的馬桶,早已經被她徹底遺忘了。她,完全沉浸在她的情緒裡,沉浸在她的回憶裡,沉浸在她的恐懼裡。
她的嘴唇在發抖。
這是一面值得珍藏的鏡子,伴隨焚心以火的旋律,我的主人的胸前不斷起伏,這回終於看清楚了——最完美的女人,我只能如此來形容,雖然她的每寸肌膚都一覽無餘,卻絲毫容不得人起半點邪念,這不是色情更絕不是情色,而是人類最美麗的時刻,所有的人類加在一起的美麗,匯聚在我的主人的身上。只有一隻馬桶作為觀眾,沉默著激動著痛苦著,陶醉在主人的歌聲和眼神中。
讓我寫下詩/讓千生都知道有個我/讓萬世都知道有個你/共享福禍/焚心以火/燙上愛的深烙/燃燒的心/黃土地埋不了我......
歌,唱完了。
主人的眼淚,也緩緩地滑落下來。
從紅紅的眼眶到蒼白的臉頰,再到優美弧度的下巴與脖子,直到她孤獨而滾燙的身體。
而